法治号
本刊记者 白楚玄
一场旧病，竟成为吸引流量的“密码”。
连日来，罹患脑瘤接受手术的“点读机女孩”，因其多个账号发布病情“库存视频”深陷舆论漩涡。
随着时间的推进，在“点读机女孩”母亲发声、官方调查、MCN机构致歉和网友的叹息声中，对这一事件的关注已渐渐淡去。阅读量超2.2亿的话题和点赞量超80万的8个视频，是这场甚嚣尘上讨论留下的痕迹。
在一场有反转的网络营销之后，无数网友除无奈地说一句“骗我流量”外，对于发布“库存视频”的行为是否违法，当事人和MCN机构制造网络舆情的法律边界，如何打断“流量至上”的产业链等问题引人深思。
翻“旧账”演新戏陷信任危机
“哪里不会点哪里，so easy!”因一则点读机广告，高君雨成为大众熟知的“点读机女孩”，一举一动备受关注。
2月29日，高君雨在全网个人账号发布视频表示，自己患上罕见脑瘤，并录下剃发过程，还发文称“接下来就要手术，大家等我的好消息”，并在3月1日、2日、3日、7日、8日、9日分别发布视频记录治疗经历。3月10日，高君雨账号发布视频称，“小雨发烧了，状态不稳定，又进了ICU”。
高君雨的病情进展牵动着不少人的心，相关话题也屡次登上热搜。网友们纷纷接力祝福，希望高君雨能挺过这一关。
在此之际，却有消息称，手术早已顺利结束，围绕其病情公开的时间节点却存在诸多疑点。
3月12日，杭州市余杭区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中心发布官方调查结果，经核实，相关视频为“库存视频”，系“MCN机构配以近期发生的文字描述发布到网络上”。
一时间，全网哗然。
“小时候骗我买一个点读机，长大后骗我一颗善良的心”“为了热度，消费大众的善良。生病是真的，手术是真的，那欺骗网友的心是不是也是真的?”众多质疑声，让高君雨口碑迅速反转。
记者搜索发现，目前高君雨账号中相关病情视频仍在，各平台账号普遍开启“仅允许互关朋友评论”的保护功能，但转发、点赞功能不受影响。
那么，在道德谴责之外，这种迟延发布病情、博取流量和关注的行为，是否违法?
“‘旧闻新炒’行为本质上属于传播虚假信息的一种类型。”在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看来，“点读机女孩”在短视频中的记录虽为自己的真实经历，但未明确标注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可能导致公众误解。
朱巍进一步指出，2023年7月10日，中央网信办发布的《关于加强“自媒体”管理的通知》明确指出，“自媒体”在使用自行拍摄的图片、视频的，需要逐一标注拍摄时间、地点等相关信息;发布信息不得无中生有，不得断章取义、歪曲事实，不得以拼凑剪辑、合成伪造等方式，影响信息真实性。因此，该行为传播虚假信息，侵害了公众对真实信息的知情权，既浪费网民的同情心，又污染了互联网生态环境。
账号由公司运营并非免责理由
3月11日，在官方调查结果发布前一日，高君雨妈妈通过社交平台对传言回应并澄清，称高君雨账号为签约公司运营，公司发布过程中，运营出现问题，造成网友误解，经与公司交涉决定停止发布相关视频。
3月12日，在官方调查结果发布当日，高君雨所属的MCN机构——杭州豁然开朗科技有限公司公开发布一份致歉声明，称公司发布的最终视频配发文案中的时间表述出现严重纰漏，公司致歉并称在此过程中从未进行任何捐款、打赏等营利性操作，公司愿意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和监督。
目前，高君雨账号中的“豁然开朗MCN”认证已取消。
但是在澄清和致歉声明发布后，相关质疑并未停止，充斥着对高君雨及其母亲炒作和虚假营销的指责。
对于MCN机构代理运营账号的合法性这一问题，《法治日报》律师专家库成员，北京盈科(重庆)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文化传媒法律事务部主任程征告诉记者，“个人账号可以由MCN机构代理运营”。
程征告诉记者，MCN机构代理运营账号通常是一种商业合作模式。其中，MCN机构作为专业的内容运营和推广方，帮助内容创作者(如网络红人、博主等)进行内容制作、平台推广、粉丝管理等。在此模式下，MCN机构可能会负责运营注册人的网络账户，包括内容发布、互动管理等。
朱巍分析表示，在代理运营账号这种商业合作模式之下，MCN机构对很多内容的产生与传播可能与原始账户实际所有人无关。但从外部来看，公众往往不清楚账号的实际控制者是谁，因此可能将责任归咎于账号注册者。
那么，在MCN机构代理运营账号之下，“不作为”的账户实际所有人是否需要承担相应责任?
“这要根据具体情况来评估。”程征表示，如果MCN机构发布的内容是经过高君雨及其家属同意的，或者高君雨及其家属事先不知情，但是在看到相关视频后仍然采取默许纵容态度，可以认为当事人对于这一行为是明知且共同参与的，应当与MCN机构共同承担法律责任，构成犯罪的，则按照共犯论处;如果当事人不知情，则不承担法律责任，相关责任应由视频发布者承担，但是高君雨及其家属知晓后，应第一时间公开解释说明、删除视频、消除影响，如果有不应收取的款项，应及时退还。
朱巍提醒互联网用户，通过MCN机构进行内容传播、账号管理和内容推广时，在审查相关合约时，必须仔细研究其中的条款，避免将全部控制权委托给MCN机构，以免在出现问题时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亟待规范“流量至上”
“奔驰车礼让救护车被罚款?营销号断章取义为App引流”“女骑手深夜哭诉车辆被盗，竟是自媒体人炒作”……近年来，不少消耗公众同情心，博眼球、抢流量的“旧闻新炒”和“卖惨”的低级营销，屡屡引发网络舆情。这些事件中，常常是MCN机构将“苦难”进行专业化运营的“操盘”。
“这也凸显当前网络传播环境中存在严重问题。MCN机构在背后操纵刷流量、编造虚假信息、相互攻击等诸多不良行为，严重影响网络生态的健康发展。”朱巍分析。
记者查阅了解到，近年来，我国监管部门采取有力措施严厉打击“自媒体”乱象，为营造清朗网络空间提供了重要保障。
为治理网络信息内容，我国构建起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等为主体的规范体系。2023年7月中央网信办发布《关于加强“自媒体”管理的通知》，强化对“自媒体”的全链条监管约束。近日，中央网信办在部署开展2024年“清朗”系列专项行动中也指出，将开展“清朗·整治‘自媒体’无底线博流量”专项行动，集中整治“自媒体”造热点蹭热点制造“信息陷阱”、无底线吸粉引流牟利等问题。
那么，如何治理骗取流量、频繁在网络上制造舆论话题、蹭炒热点事件或“卖惨”营销病灶?
朱巍建议，治理过程中，为实现“穿透监管”效果，需要确保每个账号公开其背后的MCN机构，确保账号注册人、使用者和MCN机构均担责，并逐步完善互联网领域的信用体系建设。由平台对内容信用不好的用户和MCN机构等设置黑名单，进行限流乃至封禁，对内容信用好的用户和MCN机构等给予更多推流。此外，有必要进行跨平台信用联合监管。一旦出现问题，不仅账号本身要受到处罚和盈利限制，MCN机构及其相关账号也将成为责任主体。“这样的处理方式更加公平，并能让相关方意识到，他们无法简单地换号逃避责任。”朱巍说。
程征建议，要强化对网络虚假信息与恶意营销的监管，明确违法边界与责任，严惩网络炒作，提高违法成本。针对MCN机构，首先，要制定行业规范，明确MCN机构的职责与义务，规范其网络运营行为，并为其不当行为设定具体的处罚措施;其次，推行资质认证制度，确保MCN机构具备从事相关业务的能力与资质;最后，强化责任追究机制，对违规的MCN机构除依法处理外，应限制其业务开展，加大处罚力度，并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以形成有效的法律震慑。
此外，程征认为，还需要提升公众信息鉴别能力，识别网络谣言，培养理性看待网络炒作的现象。同时，平台应建立严格的审核与奖惩机制，遏制虚假信息传播，引导公众树立正确价值观，共同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
编辑：白楚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