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杨剑锋

“报告！罪犯江新生请求进入！”门外响起报告声。

“进来！”我沉声回答。

江新生这个名字时有耳闻，让我对他的故事颇感兴趣。趁着蹲点带班的机会，刚好找他谈次话。

根据档案，江新生原籍山东东营，年少辍学，跟同乡来到浙江绍兴打工。在某次争夺货运站地盘的群体斗殴中，他持刀把人捅伤致死，犯下故意伤害罪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又因狱内改造表现突出，多次获得减刑机会，实际服刑时间十五年六个月。

“听说你拿到了成人自考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文凭？”

“是啊，我做梦都没想过能成为大学生！我还担任了分监区报道组长，每年被评为局级优秀报道员，多次获得‘修心阅读之星’，有20多万字的散文被编成一本《痕迹》的册子。”他的脸上满是自豪。

“看来你把刑期当成学期，收获了不少成果。中间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我问。

“报告警官，开头不光自己没信心，同监舍小伙伴也嘲笑我。前面一两年是最艰难的，我识字不多，只好翻《新华字典》，或者找警官求教。考下第一门课程是最开心的事。我又尝试写稿，写了退、退了写，看到自己的稿件变成了铅字，我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同犯们也主动为我创造学习环境，还有几个人跟我一起学习哩。”

“读书改变你了吗？”我继续追问。

“书籍对我的帮助太大了。因为读书太少，以为凭一身蛮力就能闯荡江湖，所以才违法犯罪、铸下大错。”他边说边朝我撸起袖子，“这条龙就是我年少轻狂的‘杰作’。”我抬眼望去，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赫然刻在手臂上。

“每年九十月份我总是头一个换穿长袖衣服，不是身子弱，是不愿看到不光彩的‘痕迹’。”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文身只是代表你的过往，不必一直纠结于此。要学会向前看，以它为鉴未必是件坏事。”我劝他打开心结。

“是的，通过阅读修心，我渐渐体会到：时间会接纳一切爱与宽恕。我来自孔孟之乡，等明白这个道理却已身陷囹圄。在警官的鼓励下，我坚持写信给被害人父母，恳求谅解，毕竟是我带给了他们失独的伤痛……开始对方不接受，我不气馁接着写，现在能收到回信了。等出去后，我决定为他们养老送终，以弥补罪过。”他满脸坚毅。

“好！读书让人明辨是非，书籍使你发生了巨大变化。有什么话想对同犯说的吗？”我内心些许期待。

“报告警官，我想借用一句诗表达心境：‘谁似临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来送客行。’许多年前，当外面的山上重建楼阁时，看着它一天天树立起来，这座楼阁成了全体罪犯的改造航标。我曾多次诵读苏轼写给友人的这首词为刑释人员送行，等到我自由的那一天，依然想把它赠送给同犯，祈愿改造顺利，早日新生。”江新生一字一句缓缓说出心声，平静的脸上透出几分凝重。

“我还有一个小小请求，恳请警官答应。”江新生满脸期待地问。“上次听了您的课让我受益匪浅，今天您找我谈话也让我如沐春风。等出去后，我能加您微信吗？我想时常向您汇报近况，请您继续点拨我。”

“好！希望你发挥文学特长，将来走好新生之路。”我起身握了握他的手，当即同意。

后来的某天，我果然收到了江新生的好友添加请求。成为微信好友后，他断断续续发来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包括在老家找到了工作，到被害人家里探望其父母、业余时间坚持上文学培训班……直到有关他的一切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我与他的联系才逐渐减少。

江新生的“新生轨迹”，让我思考工作的意义。监狱人民警察，其职业价值究竟体现在哪里？是什么让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对我心存信任，请我帮教他？现在回想一下自己选择这份工作的初心，不正是为了这一身警察蓝，为了完成肩负改造人的使命吗？打小就萌发的警察梦，原来已深深镌刻在内心深处，这也算是另一种岁月的“痕迹”吧。

(作者单位：浙江省第二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