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社

□ 张斌

前夜偶然得到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55岁的“靠社”患病去世了，并且已经在两天前安葬。未能去送“靠社”最后一程，内心产生愧疚与不安的同时，16年前与“靠社”一起工作的情景又从记忆深处不断地浮现出来。

“靠社”是陕西省咸阳市公安局秦都分局的普通一警，名叫王靠社，因为叫起来更为亲切，单位同事们不管老的少的都叫他“靠社”，对此，朴实的靠社也乐于接受。

第一次见到靠社是2006年11月的一天，我刚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分配大会上，分局政治处主任宣布了分配方案，我被分配到最偏远的一个农村派出所，内心有些许沮丧，不一会儿，我们这批“新人”就被各个单位接走了，然而自己单位的人却姗姗来迟，空荡荡的会场只剩下我一个人，失落的情绪再次被放大。

“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所里安排让来接你，欢迎、欢迎……”满口的陕西方言中带着爽朗和热情：“我叫王靠社，就是靠社会主义的意思，咱先回所。”未等我回应，靠社先一把扛起了我的行李，“强势”的热情立刻冲淡了我的小忧郁。

来到大门口一辆破旧的红色面包车前，靠社安排我上车，也许看到我异样的眼神，靠社边开车边解释：“咱所里只有两台警车，一般要留着处警，这个车是日常公用的。”他用力地转动着方向盘继续解释道：“不要看它破，利索着呢，我们叫这车‘小红快’。”一句话把我逗乐了。

就这样，靠社成为了我警察职业的第一个“摆渡人”，驾驶着“小红快”把我接到了从警第一站。

靠社不穿警服的话，你绝对不会将他和警察这个职业联系起来。黝黑的脸盘，额头几道深深的抬头纹，有点塌的圆鼻头，乱乱的短发，一口浓重的方言，出生农村的靠社更像是一个庄稼人。当时，我们所在的辖区是一个不大的农村乡镇，每逢集市，靠社一旦穿上便衣，融入人群之中，那，就连眼睛“最亮”的小偷也难以觉察。

当然，接地气的不仅是靠社的长相，生于斯长于斯，并且长期从事群众工作，练就的群众语言也是靠社的一个绝活，农村派出所一般没什么大案子，但邻里之间、田间地头的矛盾纠纷挺多，往往还不好调解，然而一经靠社“最土”的话，一般都能见效，对此，靠社也是引以为豪，常常还咧着嘴给我炫耀：“你说普通话不吃来，对群众，你还要说方言嘞！”事实也如他所言，基层工作中，跟群众交流一口方言不仅能拉近距离，对于违法者，豪气的方言也有震慑力。

一次，镇上逢集，所里几个同志就穿上便衣在街道抓绺(反扒)。其间，我发现几个人聚在街边“摇色子”赌钱，虽然数额不大不够处理，干脆上前驱散作罢，没想到几句话下来，那几个人看我年轻，言语又“温柔”，竟然不加理会，正下不来台的光景，来了靠社，只见他黑着个脸，一脚踏住地上铺的色子盘，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几个得是认不得称？（方言：意思为看不清形势）是想回所里坐坐？”吓得几个人赶紧溜之大吉。事后，靠社再次给我炫耀了他的“群众语言”。

不过，靠社的“群众语言”也有不灵的时候，一年夏天，我和靠社去辖区一个养牛场处警，警情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给养牛场推销兽药，可养牛场试用了一支之后因为效果的问题，既不购买也不支付试用品的货款，青年学生报了警，给民警提出的要求是把对方“抓回去”，看到对方不懂法，靠社大嘴一咧开始了群众语言，没想到这次却是“大兵遇秀才，理清人不清，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根本说不到一个频道去”，靠社说了半天没有奏效，着急上火了，一拍我的肩膀：“你跟他说。”末了还特意强调：“用普通话说！”

最后是我给学生讲清了法律渠道，有了这次经历，我又扳回一局。

平日里，靠社爱开玩笑，是个热闹人，也是个热心人，从派出所食堂扯面怎么调味吃得香，谁的办公室茶叶好喝都要给你指导一遍。对待工作也是一样，记得刚到所里工作的时候，靠社给我说：“你过去是坐机关的，不了解咱这基层工作，我给你说，咱这工作其实跟农民一样样的，最基本的就是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长时间里，靠社就带我跑遍了辖区的每个村、每个组，那可是我们这些社区民警的“一亩三分地”。

2007年孟夏的一天，辖区最东边的三合村有个纠纷，村东家的老婆婆和西家的小媳妇发生口角，两家男人因此“磨刀霍霍”，村干部打电话将情况告诉了靠社，他立即约好了时间准备去调解，那天，大雨滂沱，去往村里的小路没有硬化，我们的“小红快”陷进了泥里动不了。我说不行先回，等路干了再去，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靠社却一本正经地说：“那不好，这个事本来就比较麻搭（方言：指这个事比较难以解决），咱在电话里已经说了让人家等着，绝对不能失言”。于是，在靠社的提议下，我俩硬光着脚丫子，踩在泥里把“小红快”推出了烂泥地，赶到了三合村。

多年以后，那次靠社是怎么调解矛盾的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两个警察光着脚丫子，满腿烂泥，双手提着鞋进了村，那“狼狈”样，把闹纠纷的东家婆婆和西家媳妇都给惹笑了。

后来，我调入了分局机关工作，靠社送我时说：“好着哩，你年轻，有文化，好好干……”

再后来，我又调到了更远的单位，加上单位事务繁忙，几年内也没有靠社的消息，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近况却是这样一个噩耗。老同事告诉我，一年前靠社就查出了癌症，没有告诉外人，还正常上班，上周突然出血。“走得很快，没有受多少痛苦。”他着意强调。

靠社也许普通得如同一把黄土，虽然黄土长了庄稼，却并不为太多的人注意，然而，这一把把黄土却滋养了黄土地上的人们。

在我们的警察队伍中，还有着许许多多像靠社一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基层民警，工作在一个个不起眼的岗位，一生默默无闻，或者像靠社一样，正当壮年就默默逝去，没有激起一点涟漪，更无令人传颂的事迹，但就是这许许多多的普通人，点点滴滴的奉献才撑起了国家安定和万家平安的大业。

今天，我想纪念一下靠社，同样也致敬像靠社一样平凡的基层工作者，虽然无名，但，精神一样值得尊敬！

靠社，走好！

（作者单位：陕西省西安市西咸新区公安局泾河新城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