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腌菜

□ 胡甸

天冷了，很快就到了小雪节气，在绍兴有“小雪腌菜，大雪腌肉”的习俗。

我最后一次在家里看见家人拿个小水缸自己做腌菜，已经是很多年前了。那会儿我正读小学，外婆和舅舅住在步行街边的柯福新村。

双休日的时光我总是在外婆家度过，有一天，我午睡醒来，突然看到外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油光光半人高的小水缸，一边往里面放着菜，一边手捧盐钵往里撒着盐。舅舅两只裤腿高高卷起，站在缸里，左一脚右一脚地用力踩踏着。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在家里自己做腌菜，也是最后一次。以前，我只见过厨房里外婆或爸妈从菜场里买回来的腌菜，湿哒哒皱巴巴的一大把，散发着酸涩咸臭的气味，童年时的我，但凡发现厨房里摆着刚买回来的腌菜或咸鲞，那我是绝对不会再进去了的。

看见舅舅用脚在缸里踩着腌菜，年幼的我脑中思绪万千，先是想着，咿，难怪腌菜那么难闻，原来是用脚踩出来的。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我就开始心里痒痒了，也跃跃欲试地想要脱了鞋子，跑进缸里去踩一踩，就跟小孩子喜欢踩水洼、踩雪地、踩落叶似的，结果我外婆嗔怪地说：“你个冤家，小孩子和女人不能踩腌菜的，会坏掉变酸，一整缸菜就不能吃了……”又过了几年，我在电视上看绍兴莲花落电视剧《翠姐姐回娘家》，里面女主角翠姐姐的婆婆也是这么说的，可翠姐姐的小姑子偏就不信邪，硬是脱了鞋子跑进缸里踩腌菜，到那会儿我才知道，什么女人、小孩踩腌菜，菜会坏掉的，这种老话就跟屋里打伞会变矮子、白天玩火晚上会尿床等等，都是一代传一代的信口胡诌。

舅舅踏好了腌菜，外婆又拿出一块大石头压在菜上面，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发现那放在走廊里的腌菜缸散发出一种腐臭、酸胀的味道，越是大晴天味道越浓，害得我好多次出门进门都是捏着鼻子匆匆而过。

可绍兴人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本事，能将难闻的臭物，做成香喷喷的美食，譬如臭豆腐、咸鲞、臭苋菜梗。等到呵气成霜，结冰下雪了，外婆就会从缸里取出腌菜，蒸腌菜、腌菜炒豆板或茭白……吃饭的时候，她吃得津津有味还叫我尝一尝，我起先总是不屑一顾，可当一碗冬笋腌菜烧开洋热气腾腾摆在桌上时，那一股子咸、香、鲜直冲鼻腔，立马就征服了口舌五脏，什么嫌弃啊顾虑啊，早丢到爪哇国里去了，夹一筷冬笋脆生生，吃一口腌菜鲜滋滋，尝一个开洋快乐在舌尖起舞，再拿瓷调羹舀点汤进嘴里，热热的鲜鲜的，清爽的微酸的，简直可以让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开心地放声歌唱。

难怪在古老的传说里，说有一户贫苦的人家，没钱买鸡鸭鱼肉供奉灶王爷，只能奉上家里的一点自己做的腌菜，结果灶王爷吃了很是落胃，来年保佑这人家发了财。在绍兴还有一个民间传说和腌菜有关，说一个老公公，叫三个儿媳妇用最少的钱做一样最好吃的菜给他，他如果满意哪个就把当家位置给哪个，结果小儿媳做了一碗冬笋腌菜烧开洋，让老公公吃了直喊味道鲜美，便把当家的位置给了小儿媳。

(作者单位：浙江省绍兴市消防救援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