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

□ 杨占厂

海棠，海棠，仅仅是念两遍这个名字，就觉得内心清凉美好了。

乡村里极少有海棠。我在小学时只见过一家人种在庭前，几米高的小灌木，并不出奇，可是一等到春来就不一样了，几夜风，几场雨，一树的花就开了，花瓣很小，颜色介于粉与白之间，蕊则是萌黄色。它们绽满了一棵树所有的地方，仿佛也知道春天是那么短暂。

可是春深似海呀，那是花的海洋。农村一到这个时候，花实在是太多了，一浪接着一浪地涌来。树上有桃花、梨花、杏花，花园里有蝴蝶兰、月季、玫瑰，田野、路边还有油菜花和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一时间，蝴蝶蜜蜂不够用了，眼睛也不够看了。

相比之下，海棠花，小巧，娴静，素淡，没有月季玫瑰的花朵大而香，也不似桃梨杏花有甜美的果实令人期待，它似乎就不应该出现在乡村里。

的确，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在城里工作。两个男孩一个女儿。女儿比我大几岁，我上五年级时，她已经读高三了。在春初的假期里，经过这户人家门口，会看到这个女孩坐在海棠花树畔看书，阳光筛过花瓣变成细碎的影子拂满身子，一阵一阵风来，一片一片花落，着白色长裙的女孩，神色有那个年纪应该有的美好与哀愁，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如果把这样的场景描摹下来，可以配上这样一句话：一片春心付海棠。

后来知道她有一个朋友，住在那条大河的另一边，暑假前后那个男孩常常坐渡船来村里玩。高考的成绩出来之后，她落榜了，夏天的大雨连绵不断，那个男孩很久没有再来，海棠花也早已落尽，不知道有没有人劝慰她说：是因为雨落水涨河道汹涌，他才没有来。

这女孩后来被送往外地复读，不知道后来考上大学没有。第二年的海棠，还会繁花似锦，但青春的年岁，去了一日，就少了一日。大概，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让人一边心生美好一边又担忧美的失去吧，何况，自古以来，海棠就有“解语花”的誉称。

古时候的文人是特别爱海棠的，尤其是宋人。李清照的院子里一定植有不少海棠吧，在一个雨疏风骤的晚上，沉醉的她问起卷帘人外面如何，女仆一眼望去，哪里晓得绿肥红瘦、花事将尽，只闷闷地道了句海棠依旧。苏东坡更可爱一点，大概也是喝到微醺吧，贬到黄州又多少有些苦闷的，无处话凄凉，只好与海棠说。但谁知道海棠的第一个花苞何时打开呢，所以他“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还写了其他不少赞美海棠的句子，甚至还拿海棠调侃一下娶了个年轻貌美妻子的老朋友，“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

在他看来，海棠几乎是完美的，除了一点：无香。但这实在是个误解，海棠花是有浅浅清香的，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海棠无香也好，已经那么惊心动魄地美了，留一点白，留一点憾，恰到好处——不凭香气的花朵吸引人，就像不因妆容的素颜而被喜爱，真是皎洁干净的意境，就像陆游说的，“虽艳无俗姿”。

后来，海棠就是花中一个特别的存在了，关乎爱情，又有淡淡的哀伤，令人着迷又着急，但总归是逃不开深情与美好。上高中之后，读到邓颖超的《西花厅的海棠花又开了》，眼里不禁泛起烟云来：

“解放初期你偶然看到这个海棠花盛开的院落，就爱上了海棠花，也就爱上了这个院落，选定这个院落，到这个盛开着海棠花的院落来居住……你在参加日内瓦会议的时候，我们家里的海棠花正在盛开，因为你不能看到那年盛开着的美好的花朵，我特意地剪了一枝，把它压在书本里头，经过鸿雁带到日内瓦给你……”

谁说大丈夫不可以细腻温情呢？在他心里，大概，“小超”也是一株海棠花吧，素颜，无香，静而净。

（作者单位：江苏省连云港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