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培新：杰出青年法学家的家国情怀

人物简介：罗培新，上海市司法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北京大学法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博士后。教授、博士生导师，耶鲁大学访问学者。兼任中国证券法学研究会副会长，首届科创板上市委员会委员，全国“八五”普法讲师团成员。曾获评第七届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首届十大杰出法学博士后，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上海市领军人才，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2019年中国商法年度人物。在《中国社会科学》《中国法学》《法学研究》《东方法学》等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出版《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估：方法·规则·案例》等专著、译著近二十部。参与《上海市优化营商环境条例》等七十余部法规与规章的制定，并多年坚持践行社会公益。

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如刀

世行营商环境评估，每一项指标都要求有规则支撑。2018年至2021年，我国的世行营商环境评估全球排名大幅攀升，罗培新连续四年全程参与了与世行所有指标的最终磋商，成为中国唯一全程在场的法律人。

时间如同细沙，滑走于指缝之间。那些努力过的日子，也终究湮没于尘烟之中。而这件事情，则令其终生难忘：2019年7月2日21时32分，世行负责规则评估的专家（Regulatory Specialist）Klaus Koch-Saldarriaga给罗培新发来第二封邮件，“亲爱的培新教授，我确认收到了您的文章，它将对我们的分析很有帮助（very useful）。这篇文章，我会在我们的评估团队中传阅”。收到这封邮件，罗培新心头掠过一丝喜悦，但他明白，行百里者半九十，接下来还要付出艰辛的努力。他迅速联系上观新闻，将文章以中英文发表，供法学教授与专业人士参阅，因为世行还要和他们核验答案，而这样可以节约专家们梳理法律的时间。

从华盛顿回国，罗培新向领导汇报后，向司法部请示，请司法部商请全国人大出具支持函，支持他关于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释具有法律效力的论证。罗培新非常清楚，如果这次无法说服世行，以后可能再无机会。因为，对于同样一件事情，世行不可能作出两次结论迥异的判断。由于法律体系的差异，世行专家起初并不认可我国司法解释的规则效力，理由是最高人民法院不是立法机关，且中国不是判例法国家，故最高人民法院无权制定规则适用于全国。我国多项指标面临排名显著下滑的危险。他与最高人民法院的法官共同努力，在世行总部华盛顿完成了磋商。面对世行的犹疑，罗培新锲而不舍，针对现场的疑问，条分缕析，逐条回应，撰文并译成英语，与世行合规专家Klaus多番远程交流。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2019年9月，世行向中国发来备忘录，全面认可了我国司法解释的规则效力，从而大幅提升了多项指标的排名，我国连续两年成为全球排名提升最快的经济体之一。最高人民法院专门致函上海市人民政府，高度赞誉上海市司法局及罗培新教授在说服世行一揽子认可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释方面付出的努力。

面对这份肯定，罗培新说，感谢国家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知识分子报效国家的机会。他参与世行评估，源于2018年1月16日的一场工作会议。彼时，他拿到了一份世行评估的十套问卷。他非常吃惊地发现，国内对世行评估的方法论及指标体系，非常陌生，受访者频频误读误判，导致我国大量冤枉失分。例如，“保护中小投资者指标”（Protecting Minority Investors）满分为100分，2018年我国仅48.33分，排名全球第119名。他仔细填了问卷，认为78分左右是正常分值，偏差如此之大，原因在于受访者大量误答，除了责任心不强外，很大的原因在于缺乏精准翻译。例如，将“regulation”译为“法律”，遗漏了其他大量的足以支撑得分的法律渊源；再如，将“private limited company”译为“私人有限公司”，事实上，在中国法语境下，应当译为“有限责任公司及非上市股份有限公司”。

“所测即所得”，是世行评估的方法论。罗培新意识到，只有让受访专家正确理解世行问卷，才有可能作出客观的回答。为此，他组建了法律英语团队，完成了世行问卷的精准翻译，供各方参考，并“自讨苦知”，与世行沟通后，成为了受访专家，连续四年填写多个指标的问卷，多次参加与世行的沟通和数据核验，与世行专家达成了更多共识。协助财政部、最高人民法院有关同志，完成了优化营商环境系列法律法规修订的英译、公司法司法解释五的校译等工作，并带领团队连续四年完成了上海磋商材料的翻译与校译工作，以及世行磋商四年来数万字的记录予以公开分享。发表了二十余篇文章，对世行评估的方法论与指标体系，进行精准解读，促进业内对世行评估的正确理解。总结多年的实践经验，出版了《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估：方法·规则·案例》一书，并将该书的稿费悉数捐给了家乡的教育，希望能够给山里的孩子带去一丝温暖。

罗培新认为，阳光、公开与透明，是符合世行评估的价值观与方法论的。这些工作使得我国多项指标得到了正确的评估，其中，“保护中小投资者”指标从全球第119名跃升至第28名。他本人受到了最高人民法院、证监会等单位的表彰，上海推进法治化营商环境的工作也获得了中央的认可。2020年2月，中央全面依法治国委员会第三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上海市推进法治化营商环境建设情况的报告》。

立法与普法，那些情怀满溢的日子

从2015年调任上海市人民政府法制办副主任起，罗培新就从事政府立法工作，参与了有关营商环境、自由贸易、数据治理、城市更新、安全生产、疫情防控等数十部法规与规章的起草，而最令其难忘的，则是其主持制定保护医护人员的规章。

2019年12月24日，民航总医院杨文医生遇害。2020年1月2日，罗培新发了一则朋友圈：法律无法保护白衣天使，是全体法律人的耻辱。法治不应是口号，而是可落实落地的行动准则。今天是新年第一个工作日，我给自己确立一个小目标，让我们勠力同心，以规则之治，抑制邪恶，护佑善良！

接下来的数月，他带领立法团队，梳理法源，深入调研，2020年12月28日，《上海市医疗卫生人员权益保障办法》出台，成为全国首部保护医护人员和惩戒“医闹”的政府规章，罗培新在市政府新闻发布会上担任发布人，并走进中山医院、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宣讲。

罗培新带队前往12345市民热线，了解市民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咨询哪些法律问题，发掘了市民法治需求，提升了普法的针对性。此外，罗培新还笔耕不辍，针对“扶倒地老人反被讹”等问题，撰写数十篇时评文章，推动法治宣传，起到了良好的普法效果。罗培新在分管行政执法监督工作期间，发现因为裁量基准不明晰，导致“小错重罚”，于是推动出台了多领域轻微违法免罚清单，并进行广泛宣传。这一做法被国家发改委纳入《中国营商环境报告》，成为优化营商环境的先进经验，该项制度也为新的行政处罚法所吸收。

家乡的赤子，福莲的灵魂

2014年，罗培新获评第七届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法学家，曾担任华东政法大学国际金融法律学院的创始院长。2015年离开高校至今，罗培新一直保持着一心向学的赤子情怀。他用自己的收入，奖励前往哈佛、剑桥、哥大等世界名校读书的法律学子，勉励他们拥有全球眼光，厚植本土情怀。2016年，罗培新与数位福建乡贤创立了福莲教育促进会，彼时才五名理事，每年向家乡的教育捐赠，仅仅30余万元。而现在，理事逾300名，年度捐赠额超过了300万元，其间，凝结着罗培新的诸多心血。

罗培新除了捐款之外，还承担着最为琐碎繁累的工作。七年来，他奔波于福建与上海两地，参与了福莲的所有活动，逐字逐句完成了近30万字的福莲成长记录。最为重要的是，他运用法律人的规则能力，为福莲制定了所有的规章制度，确保每一分钱得到最为妥当的利用。例如，设立福莲青年教师职称津贴，提高优秀青年教师的待遇；又如，设立福莲青苗奖，对愿意回当地任教的师范类学生，在其读书期间发放津贴；再者，设立福莲优秀青年教师引进津贴，对于回家乡任教的优秀青年学子，研究生给付25万元的津贴，本科生给付16万元；还有，为了扩大学子视野，福莲设立了游学项目，罗培新带领他们参观上交所、复旦交大，鼓励学子树立远大理想……福莲的努力，涵养了教育情怀，修复了教育生态，家乡的教育生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随着时日的推移，福莲除了助力教育，还为家乡捐赠了医学救护车。上海疫情期间，罗培新捐出数月工资，并带领福莲，给滞留人员等送出了一万多份生活物资，惠及逾16000余人。“9·5四川泸定地震”，罗培新率先捐款，并带领福莲，迅速筹集了10万元，与当地合作，帮助了10个亲人在地震中遇难的家庭。10月1日国庆节一大早，他逐个电话慰问10个家庭，并确认资助款已经发放到位。

福莲的300多名理事，将罗培新称为“灵魂理事”。他说，自己很喜欢这句话：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选择与苦难共情，是法律人的一份光亮。

（作者： 梁钧　陈添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