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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的翅膀

2022-08-29 09:46:05 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 -标准+


■王雁翔


一片一片薄纱似的白云,跟在如骏马奔腾的云团后边缓缓飘动,纯净的白使辽阔穹空越发蓝得透彻。

时令已过立秋,烈日的猛劲儿并未消减。南部战区某旅指挥通信连下士白莎,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凝望着窗外。她觉得此刻的碧空跟她3年前初上赛场那天一样,就连那些云朵似乎也一直停在天空没动。

这个秋天,在她的军旅人生中注定不平凡。她没想到自己能提干,更没想到会被选举为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出席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两个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她心潮激荡,3年来追梦路上的点点滴滴如云朵在心中舒卷翻飞。

2018年9月,已在老家南阳一所师范院校读大三的白莎,终于穿上了心爱的军装,揣着炽烈的梦想,坐上高铁一路向南飞驰。

“我3次报名参军,第3次梦想差一点就搁浅了。我当时体重只有99斤,很瘦,体质也弱,给人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走。”身高1米65的白莎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像两朵沐浴着阳光的山菊花,纯净、灿烂。

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如何冲锋?新兵连的白莎强迫自己多吃多练,体重增加了15斤,人看上去结实了不少,训练亦很快一马当先。

2019年3月,新兵下连刚14天,旅里选拔狙击手参加集团军集训。在新兵连只练了几天狙击步枪、打过3发实弹的白莎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用她的话说:“不上去拼一下,咋知道自己行不行?”95式步枪,70发子弹,百米精度射击。一阵密集枪声之后,白莎的靶纸上留下一片鸡蛋大的弹孔。

旅副参谋长、集训队队长杨建松先看靶纸,再看看列队挺立的参赛官兵。

“谁叫白莎?” 杨建松突然问。

白莎亮声答道:“报告首长,我是列兵白莎。”

“不错,初生牛犊不怕虎。”杨建松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让白莎不晓得他这话是不是表扬。

刚到集训队,一下车,杨建松就带着旅里9名女兵直奔射击场。5轮实弹射击,每轮5发子弹,两名战友现场被淘汰。

白莎去揭靶纸时,感到右脸又痛又麻,伸手一摸,满手血。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刚才装弹夹时弹夹弹起打到脸上,血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她竟毫无察觉。

7名女兵拿着各自的靶纸站成一排,像山野上一小排挺拔的树,在寂静里忐忑地等着杨建松讲评。

射击场是半山腰的一片坳地。两分钟后,杨建松命令她们向后转:“今天的夕阳很美,多看一会儿吧。”

太阳即将滑到苍山那边,只露出小半张脸。晚霞给山坡、树木、河流镀了一层赤金。天空清澈,天地辽阔,不远处山脚的城市雾蒙蒙的,像飘着一层淡红的轻纱。白莎的心被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撞击着。

看罢夕阳下的祥和静美,杨建松没说一句话,在沉默里带着她们下山。

“我脸上的血他不可能没看见,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也许他觉得,作为军人,那点伤不值一提吧。他看了我们的靶纸,既无批评也无表扬,至少应该解释一下为何刚到就要淘汰两名女队员吧。”一个又一个疑问在白莎心里翻腾。

后来,白莎对那天下午的寂静给出了自己的思考:“队长让我们静静地欣赏天地大美,也许是让眼前的美告诉我们,守护祖国山河的壮美祥和、人民的安宁幸福,就是军人肩上的职责与使命。”

或许,就是从那个黄昏开始,性格活泼爱笑的白莎渐渐开始喜欢安静。

她不知道老队员们为何私下都管队长杨建松叫“黑旋风”。有一天,她偶然看到一份事迹材料,心里倏地一紧:杨建松6次出征国际赛场夺得25枚奖牌, 带领蓝军在69场红蓝实兵对抗中打出不败战绩,被评为“全军爱军精武标兵”,两次荣立一等功,一次荣立二等功。

“那年特种兵集训,我带着十几副中药踏上征程,16公里25公斤负重越野,一步一滴汗水;5.5公里水陆障碍,体力透支只能手脚并用艰难爬行;40公里敌后渗透,累到意识模糊说不清话。6个月,磨破3双战靴,7次拉伤,4次晕倒,3次遇险,身上留下12道伤疤,严酷的训练中不断有人受伤退出。有一天,我拿着匕首削手上的老茧,一个队友说:‘这样的青春太沉重了!’我没应答,心想:是战场,就得有人挺身而上,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最终,我从300名精英中脱颖而出,成为12名出国征战的队员之一。”

“那天我真的被杨队长的事迹震撼了,读得眼泪稀里哗啦。”说这话时,白莎看着我,似回忆,又像思索,“其实我入伍时想法挺单纯的,好好锻炼两年,感受一下自己向往的军营生活,然后回去接着把书读完。”也许是从那天起,有一种崭新的力量开始在白莎心中悄然生长。

第一次领到狙击步枪,队友们都争着给自己的枪起个炫酷的名字。白莎领到的是一把老枪,瞄准镜上贴着“梁牵牛”3个字。她轻轻取掉了“梁”字,心想,起什么名不重要,关键是爱护好它,掌握它的性格脾气,使它真正成为一把好枪。

“人与枪的关系,跟人和人的关系一样,彼此理解、包容,合作的力量才会一加一大于二。”说这话时,白莎以“你说是不是”的表情看着我,“枪无言,却跟世间万物一样,都有自己的个性。”

这是一场滚石上山般的集训,强度一天比一天大,射击距离不断往远处延伸,每周都有一批队友被淘汰。

白莎将每天的靶纸带回宿舍,用图钉钉到自己上铺的天花板上,躺在床上一边休息,一边盯着弹孔在脑海里过电影。一粒粒弹头带着风声飞出不同的弹着点,温度、湿度、风力,分析、思考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到她那本16开训练记录本上。

“我很享受那种累倒在终点的感受。”有时候,队长杨建松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会在她耳边回响。她接着他的话往下想:也许突破了自我,过程里的苦累就变成了人生的享受与幸福吧!

队长总爱唠叨:“他律创造成绩,自律创造奇迹。你们想自己做选择,还是被选择?选择前进,还是放弃?主动权在你们自己手上。”

他的唠叨,让她想起诗人里尔克对一位青年诗人的诘问:“这是最重要的——你在深夜最寂静的时刻问问你自己:我必须写吗?你要在自己内心深处挖掘出一个深刻的答复。若是这个答复同意,而你也能够以一种坚强、单纯的‘我必须’来回答那个最严肃的问题,那你就根据这个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你的生活直到它最寻常、最细琐的时刻都必须是这个答复的标志和证明。”

她在心里回答自己:百炼成钢,向战而行,不就是军人最寻常、最细琐的时刻吗?也许就是这些时刻在不声不响间构成了军人坚强、明亮的生命质地。

课间休息,白莎喜欢一个人抱着锃亮的“牵牛”看云朵,看蓝天,看穹空浩瀚与缤纷,在心里思索训练中最寻常、最细琐的时刻:“诗人用笔书写,军人的诗行用钢枪书写,既然我已经明白了我的‘必须’,那么,我就勇敢地向前。”

集训刚半个月,激烈角逐突然打响。100米,卧姿,10发弹,碟型靶。白莎以每环间隔0.75毫米、72环的成绩直接晋级战区陆军集训队。

这时,白莎才明白,这并非一次简单的专业集训,而是一场高手如云的沙场突击。

甫进新战队,白莎有点懵。300多名队员都是从各路集训队突围出来的狙击高手,多是军官和军士,几乎看不到几个义务兵。队友们坐在一起聊天、谈体会时,白莎插不上嘴,也不敢交流。很多时候,她只能带着羞涩在边上静静聆听。

有些队友打出的实弹成绩跟修正表上数据偏差很大,找不到原因,在一起争论得面红耳赤。

白莎说:“弹道与基准线有两个交叉点。校枪一般只校弹道下降交叉点,如果用上升交叉点,弹道修正表就没法用。”

话音刚落,一名中士转脸问:“谁教你的?”

“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白莎红着脸说。

几名老兵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白莎亮声道:“对不对,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从那以后,白莎跟老兵们交流心得,老兵听得很认真。

盛夏海南,闷热如蒸笼。卧姿训练起身,沙地上浸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印。尽管白莎跟新兵连一样,强迫自己尽量多吃一点,但她的体重还是掉了10多斤。

杨建松到训练场看旅里的几名队员,让队员把刚打过的靶纸拿来看看。

白莎指着靶纸上的一个弹孔怯怯地问:“首长,这像不像两弹一孔?”

杨建松倏地黑了脸:“还三弹一孔呢。打这种成绩,还熬在这里干什么……”

白莎的泪水夺眶而出。

夜里,白莎把近一寸厚的训练记录本一页一页从头翻到尾,找寻突破提升的方向。

隐蔽伪装课目,纵深300米距离上,坡、坎、树、乱石、杂草、荆棘,5架50倍望远镜死死盯着这片地域,树上掉一片树叶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人背着战斗装备从起点隐蔽抵达终点,难度可想而知。

白莎用5个小时躲过层层设防,顺利到达终点。

3个月后,队员淘汰得只剩100多人。战区陆军首届狙击手比武打响前一天,白莎熟悉场地时,从3米高的轮胎墙上摔下,右手腕挫伤。她觉得休息一晚就会好,没吱声。不料第二天早晨,手指和胳膊一动,手腕痛如刀割。已经没有时间选择、犹豫,唯有咬紧牙关冲锋。

进赛场前,杨建松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鲜红色证件对白莎说:“这是你的‘义务兵证’,一定要把它带到朱日和去!”

“队长不知道我的手受伤,当时我心里很沮丧,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完全部课目,但我渴望实现自我超越。”

在手腕的钻心疼痛中,白莎一路冲锋,成绩雄踞女兵组第一名,总排名第12名,被评为“南枪王”。

时间向前,集训在白莎手腕的持续疼痛、在烈日与汗水中继续。一个月后,集训队进行最后一次考核,角逐出17名队员参加陆军“狙击精英-2019”比武。白莎以第4名成绩获得参赛资格。

“我们7月25日到达朱日和赛场,风很大,有一种辽阔的苍凉感。”白莎笑着说,“第一次看见穿吉利服的狙击手,觉得又酷又帅。”

战斗很快打响。10个课目,全程实战。

白天没比赛课目时,白莎坐在朱日和的草地上,在粗犷的风里看蓝天流云,觉得朱日和、海南和南疆驻地,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天空却是一样的美。

赛程过半,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大考验出现,白莎的腰疼旧伤复发,疼得早晨起不了床,挪动脚步都困难。

要不要退出赛场?白莎在朱日和呼啸的风沙里哭了。哭累了,她擦干泪水:“我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

打了封闭,疼痛缓解,浑身没力气的白莎出现失误,因一发子弹脱靶,成绩瞬间从第1名跌到了第7名。她咬紧牙关拼命往前追。最后,列兵白莎成绩名列3名男军官狙击手之后,夺得第4名,荣立二等功。

“如果不是腰疼影响,你的成绩还会更好。”我对她说。

她莞尔一笑:“没有如果,战场上狙击手只有一枪,失手就意味着失败或牺牲。”

赛场归来,白莎依然在思考中默默向前。2020年1月,白莎参加战区陆军“狙击尖子教学法”比武,勇夺第一,被评为陆军“爱军精武标兵”、全国优秀共青团员。

当然,对已经明白了“我必须”的白莎来说,这些仅仅只是开始。她梦想的翅膀才刚刚打开。

编辑:廉颖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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