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的爆米花

■税清静

姑娘低垂的头终于抬起，目光跳过媒人二嫂，直接朝严格射来。四目相对，严格这才看清，这川妹子长得真是漂亮，大学毕业后再少看见这么清丽脱俗的姑娘。

当年他服从组织分配，从繁华的大上海来到了大西南这个偏僻的小山沟。因为单位保密要求，自己所从事工作的任何信息都不能对外泄露。不夸张地说，大学毕业后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因此，大学时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女朋友，也因误会和不理解与他分了手。转眼一晃好几年过去，严格已经30出头了。这几年相亲相了无数次，女朋友也谈了好几回，最终都因为严格“不老实”“不说实话”“骗人”等原因，愣是一个都没能修成正果。

姑娘叫田小花，正值芳华，是山沟另一边的农民，生产之余，她常把自家自留地种的蔬菜背到严格工厂生活区来卖了补贴家用。一来二去，就被严格师傅的爱人二嫂“盯上”了，说是要给她介绍个吃公粮的，姑娘及其家人自然喜欢得不行。

田小花直直盯着严格，用四川话夹着普通话问：“我妈说，问你在什么厂上班，是做什么工作的？”严格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拿眼神咨询二嫂。二嫂也不知自己老公和严格他们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只好转移话题：“铁饭碗，保证你以后不会饿饭！”可姑娘一副问不出来誓不罢休的气势，红着脸坚定地再问：“我妈说，一定要问清楚你在什么工厂做什么工作，她怕我上当受骗！”

严格见田小花脸红，急得直挠头。硬着头皮蹦出两个字：“保密！”

“爆米？爆米厂？你在爆米厂上班！”田小花一下兴奋起来。她从小就喜欢吃爆米花。

严格还没反应过来，暗暗跺着脚。二嫂赶紧接过话头：“对、对，爆米厂！”直甩眼神示意严格。严格只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是的，我在爆米厂上班！”田小花又来了兴致，继续好奇地问：“都爆些什么呀？玉米？大米？”严格擦了把额头的汗珠，支支吾吾：“有时爆玉米，有时爆大米，反正领导安排爆什么就爆什么。”

田小花突然一改先前的单刀直入，腼腆起来：“在单位听领导的，在家你听谁的？”二嫂一听有戏了，立即替严格说：“在家听你的！严格快说，在家听小花的。”说完打了个哈哈，佯装说有事，丢下严格和田小花自顾自地走了。

等二嫂回来时，严格与田小花已经坐到了同一条板凳上。见二嫂回来，两个人赶紧分开了些距离。二嫂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只把手里的一包爆米花塞给田小花：“花，这就是严格他们厂里的爆米花，看好吃不好吃？”

田小花抓起一把塞到嘴里，又把手里剩下的放回纸袋，连说：“好吃，好吃！你们也吃，你们也吃！”二嫂看她那么喜欢，便说道：“我们天天吃，都吃腻了！” 田小花也不吃了，她得把这袋爆米花带回家去与家人分享。

谁也想不到，一袋爆米花竟然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田小花也成了跟二嫂一样的工厂家属。只是苦了严格，他不仅恶补了与爆米花相关的知识和学问，还学会了如何爆爆米花。出差就得找各种理由来哄田小花。比如，去别的爆米花工厂交流学习啦，帮别人修理爆米花机器啦，还有就是给别人送货啦，等等。田小花想不到，小小的爆米花，还能做成这么大的产业，自然也不计较。偶尔严格还找点儿爆米花带回家，有时是爆玉米有时是爆大米，每次还得说清楚是单位福利，否则田小花会骂严格占公家便宜的。严格每次对田小花撒谎都非常内疚，因为田小花嫁给自己最低的要求也是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要骗她，可自己却不得不骗她，而且一骗就是几十年。

有一次，厂里成功研制出一款新型装置，填补了我国在这项领域的空白。夜里，严格在梦中高兴得手舞足蹈，冷不丁被田小花一脚给踹醒了，他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梦见娶小媳妇啦？看你高兴得又是笑又是闹的，睡个觉也不老实！”“你就是小媳妇，我还能娶什么娶。花，我，我没说啥吧？”严格有些担心自己在梦里说漏了嘴。“你说什么‘漂亮’？什么‘研制的全国第一’……”严格惊出一身汗，赶紧解释：“是我们厂里，新开发了一种米花糖，只是爆米花不挣钱，新来的领导带着大家研究把爆米花做成了漂亮的米花糖，全国第一家……”“就这？我以为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呢，改天给孩子们带两块回来吧，睡觉。” 田小花翻了个身又进入了梦乡，严格却久久难以入眠。

他为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他知道祖国的国防事业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这大山沟的夜晚真的太安静了，静谧得严格能听清自己的每一次心跳。要是师傅知道今天这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只可惜师傅已经牺牲好几年了。想到这儿，严格更没法入睡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平淡又普通，这大山沟里的人们都这样生活着。一晃就是几十年，严格退休了。组织安排他进城养老，可他和老伴田小花都舍不得离开这大山沟，这里有他们的青春和美好的回忆。

有一天，头发花白的严格打开电视看新闻，电视台正播放我国自主研制的某型核电机组关键设备吊装的镜头。主持人解说：“我国能够研发设计出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核电技术，源于我国几十年来深厚的核动力技术积累，而这些核心技术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严格看得禁不住热泪盈眶。此时，田小花正好拿着扇子从卧室出来，严格一把抱住老伴儿，激动地说：“花呀，快看电视新闻，那是我们研究制造的，那是我们研究制造的！”

田小花平静地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头子说：“对，是我们国家研究制造的，我们国家真是越来越强大了。你一个爆爆米花的怎么突然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医生说了，最近老头子除了血压高，还患上了轻度阿尔茨海默病，不能让他受太强的刺激。严格刚想好怎么向老伴解释自己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没想到田小花命令道：“好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去公墓给你师傅和二嫂扫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