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出发

■卓国志

我喜欢老树，天然而古老的大树，遮天的翠冠，苍老的根，粗砺的皮，爬满树身的苔藓，缠绕的老藤和藤上颤颤的小花……

我上了闽西梅花山，像一条鱼扑进了绿色的海。

红豆杉林在一座高峰上，坐着缆车上行，天空中飘起牛毛细雨。到达时，雨点突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线，织成一道寒冷的雨幕，裹着弥漫的大雾。栈道两旁遍插红旗，风雨之中，红旗飞扬。我们穿行在雨幕中，一点一点向红豆杉林移动。

走几步拐过一道弯，树就密起来了，层层叠叠的枝叶组成了网，雨只能从空隙中滴下。看见第一棵红豆杉，也不甚高大粗壮，唯有一串串红豆果压弯了枝条，令人心生欢喜。越往里走，红豆杉越多。转角处忽然看到令我眼前一亮的一棵，三四十米高，粗壮需几人合抱的，人称“红豆杉王后”，我看着它不愿往前挪步。讲解员笑着说：“这就看傻眼了？前头还有更大的。”当看到那棵红豆杉王时，我伸出双手，情不自禁地在它身上摩挲起来。雾气蒸腾中，我好像能触摸到树干的血脉，里头流淌着热乎乎的汁液，倚靠着树干，就像依偎在祖父的胸膛上。

雨依然在下，透过密林间的缝隙，隐约可见上山的路。讲解员告诉我们，红豆杉林下方雾气弥漫的半山腰，就隐藏着上杭县步云乡，名如其地，如步云端。再往山下走，南边山脚就是古田镇了。

1929年3月，毛泽东和朱德率领红四军开始在闽西建立革命根据地。那年12月底，罕见的南国飘雪的日子里，在上杭古田召开了中共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史称古田会议。那时，蒋介石发动了三省“会剿”，向初生的闽西根据地逼近……

毛泽东日夜奔忙，他高大的身影总是出现在会场、军营和百姓之中，光一个红四军前委召开的各级党代表联席会就马不停蹄开了半个多月。他要了解清楚部队里都有哪些不良倾向，到各个讨论组去听发言做记录，发问、分析、启发大家。在会议上，他重申党对红军实行绝对领导，确立了“思想建党、政治建军”原则。从此，中国革命从胜利走向胜利。

夜深人静时，四下只剩毛泽东桌案前一盏油灯亮着，灯芯挑了又挑，松油续了又续。他忙着给心有疑惑的官兵写信，房间里烟气缭绕，书桌上散落着点点烟灰与墨迹……不知不觉中，曙光穿过天井洒进窗棂，面容清瘦、满身烟味的他起身走出大门，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艰苦年月中的诗意书写，力透纸背的是气吞山河的远见卓识！

那天是1930年1月5日，梅花山里已是家家篝火红。两天后，他从古田出发，走过了似在云端的步云乡，走过了连城、归化、清流、宁化，攀过了荆棘丛生的武夷山……双脚不知磨破了几层皮，却越磨越坚韧。

再后来，星火燎原，赣南闽西处处建起红色政权。红军带着百姓，一边打仗，一边搞生产。听老人们说，红军在闽西的时候，春天也上山种树，好些村落都有“红军林”。那时，红军动员群众“开展广大植树运动”，各乡设立植树委员会，教大家植树的方法就有栽种、插枝、栽秧三种。此外，红军还颁布保护山林条例，乱砍树木的人要被处罚。

那年春节前，毛泽东在穿过如步云端的密林时，是否也曾驻足，凝望着这豪迈矗立、冲天凌云的姿态？我想，这片红豆杉林，应是见证过毛泽东疾行而无比坚定脚步的。

来的路上，我瞥见路边林间有些极易让人忽略的老树桩，圆形锯齿伤口上长出几朵灵芝样的菌子，斑驳的树皮褶皱里冒着几根新芽。想起空中遥看山峰上的小村，水泥公路弯弯曲曲穿过林间，明晃晃的路面时隐时现。记得20世纪80年代有句耳熟能详的口号“要想富，先修路”，山货进城、城货下乡，便利了群众。这些早些年被砍伐掉的红豆杉，在路修好、群众也富起来之后，终于焕发出新的生机。

“20世纪80年代，这里设立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讲解员的话，倏地把我从思绪云端拉了回来，她恰似给了我一颗定心丸。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林子往下不远的地里，前些年栽下的红豆杉树苗，正伸展腰肢承接雨露。

雨稍停歇，雾气渐散，山风吹拂绿叶沙沙作响，摇曳着枝头累累红豆果，和着树梢坠下的雨点声……这一首红与绿的交响曲，让人沉醉。

从这里出发，中国革命从胜利走向胜利。在这漫山遍野的红豆杉的见证下，我们也一定会在新时代新征程上赢得更伟大的胜利和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