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诊风雪东极

■王昆 张钰

才刚刚早上4点半，联勤保障部队第963医院的办公楼便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灯。零下30多摄氏度的酷寒，让每个进入大门的人都顶着一头白霜。他们中有常年走在巡诊一线的专家，也有刚刚招考入职、首次参加巡诊的文职人员。

佳木斯所属边关地处东极，随着暴雪季的到来，边防官兵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大雪封路，无法就诊。每逢这个季节，上门巡诊，把健康送到每个哨位，就成了医院为兵服务工作的重中之重。

巡诊车一直轰鸣着，医院伤病员管理科主任王岚岚带领全科人员把巡诊需要的医疗设备和药品器材装车完毕。迎着朝阳，巡诊车驶向遥远的边防。

风

行驶了很远的路程，巡诊车在乌苏里江江畔停了下来。抬头望去，远远的是一处岛屿。王岚岚说：“前面就是珍宝岛。”珍宝岛位于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国一侧，冬季气候最为严寒，最低气温低至零下38摄氏度，平均气温在零下20摄氏度左右。冰期长达5个月之久。

车停在一条白到炫目的“雪路”前，往年参与过巡诊的医生们知道，该下车了。那条长长的“雪路”实则是一片由流水冻结而成的冰排，车辆无法行驶通过，要想到珍宝岛，只能徒步走过这片冰封的江面。

队员们纷纷下车，有的抱着超声诊断仪，有的扛着重重的心电监测设备，有的跟自己的队友协作抬着装满药品的药箱……

前来迎接的官兵说，这个季节的江风锋利如刀，时间稍长就会冻坏皮肤，所以通过江心一定要快，在保证不滑倒的情况下，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医疗队员们缓缓进入了河道，江风凛冽，拂面如刀，嘶吼如猛兽。寒风刺激着泪腺，瞬间让他们泪流满面。脚下像是未知的世界，每一步踏下去先是雪的柔，再是冰的坚，那种感觉很难描述。走在前面的医疗队队长姜万嵩放缓了脚步，他躲避着风向试图举目远望，但一阵狂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他连着咽了两口冷气，赶紧低下头迅速向着对岸挪去……

步入岛上，大家被各式各样的房子吸引了。驻岛官兵介绍，那是他们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到现在历经革新的6代营房，俨然一个微缩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营房博物馆。

在温暖的室内，大家感受着浓浓的现代化气息，室内安装了地暖，全天热水也随时供应。巡诊队员们迅速准备好设备，开始为驻岛战士进行诊疗。就在这时，负责B超机的医生发现，打开的机器居然黑屏了，无论触碰哪个按钮，仪器都没有反应。

这可是医院新配备的仪器，不应该出现故障。队员立即打电话给厂家。一番询问之后，技术人员给出答案：越精密的仪器对温度的反应越灵敏，虽然医疗队经过江面不足5分钟，但由于寒风中的体感将近零下50摄氏度，仪器在极低温度下暂时“休眠”了。按照技术人员要求，战士们拿来两床被子把仪器捂上，果然，一刻钟过后，屏幕闪出了亮光……

花

“军医，这是我们新下连的义务兵，他吃过饭老是呕吐，请您给他检查一下。”在饶河某哨所，一位下士班长把一名新兵推到了医疗队消化科主任杨庆宇面前。在详细了解完新兵的既往病史后，杨主任确定这是由于来到陌生环境精神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应激反应。杨主任留下需要服用的药物之后，又仔细叮嘱连队干部要多关心新同志的心理状态。知道自己只是应激反应后，这名新兵也放心了。

站在哨塔向外看去，四处一片白茫茫，冰天雪地与温暖的室内形成鲜明的对比。酷爱养花的杨主任感慨道：“哨所挺暖和，和我家里的温度差不多。我怕干燥，家里到处养的花。如果不违反规定，哨所也放几盆花就好了，既湿润空气，环境也不会过于单调。”

这时，那位下士班长开玩笑地说：“我们这儿只有炒熟的西兰花。”站在一旁的那个新兵却听得特别认真，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医疗队准备离开了，司机刚刚发动汽车，只见一个战士从哨所方向跑来，向车队挥着手。司机赶紧打开车门，哨兵走上车，眼睛四处搜寻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杨庆宇主任身上。此时，杨主任也认出了这个战士，就是哨楼里那个出现呕吐症状的新兵。

新兵将手伸向杨主任，有点紧张地说：“军医，您爱花，但是……我们……这里没什么花能送给您，这是我在哨所旁边的界碑那里找到的，是一片边境线上的红叶。不知道您喜不喜欢？”盯着战士手里托着的那个东西，杨主任惊喜地说：“边防红叶？哎呀，比花好看！”车厢里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那是一片红彤彤的落叶，被厚厚的冰层包裹着，就像一颗硕大的琥珀，在窗外射进来的光线里，发出晶莹的光芒……

雪

又是一个清晨，医疗队一大早就起床装车，准备前往下一个哨所。当巡诊车驶出营区大门时，迎面而来的是出操归来的战士。他们的帽子和防护面罩上挂着细密的冰霜，远远看去一个个都成了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们浑身冒着热气，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如同散发着团团烟雾。

看到巡诊车，战士们立刻踏步立定、转体敬礼，巡诊车回以一声长鸣渐渐离开。车子开出很远，战士们仍站在大门口挥手致意，坐在最后排的文职人员林雨禁不住鼻子一酸，热泪滚落脸颊。

边防公路崎岖难行，刚刚走完一段宽敞路，又是一个大上坡。前面的越野吉普突然停了下来，驾驶员怎么也打不着火，可是油表显示油箱内汽油使用不过四分之一，鸣响喇叭证明电瓶也有电。经过一番检查，驾驶员发现在发动机和油箱之间的油杯出现密封垫片开裂的情况，拆下来发现原本还算有弹性的垫片在极低温度下变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铁片”。在换上新的密封垫片之后，巡诊车重新打起了火，向高高的雪坡爬去。

再往前，似乎无路可走了……

积雪把路面覆盖了，寂静的边防公路上，连个车轮的印痕也没有。有人建议取消几个极难到达哨所的巡诊计划，但医疗队姜万嵩队长立即拒绝了：“医院组织巡诊不是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而是为了让每名有需要的边防官兵都能够接受健康服务。只是积雪路滑就轻易放弃，那么在战场上，又该如何为受伤的战友带去生的希望？”

针对现实路况，姜队长决定抽组医疗小分队，乘坐一辆加装了防滑链的越野车前往该连。

“沉稳开车，高质量完成任务，尽早返回！”临行前，姜队长用三句话为小分队做了个简短动员。

随着一阵发动机轰鸣声，伴着带起的风和扬起的雪，越野车启动了。虽然只是下午4点，但已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和冰雪的光晕混合着，照亮小分队前行的道路。

“前面是下坡，大家抱好设备！”听到驾驶员的提醒，负责携带B超机的林雨紧紧把设备抱在怀里。为了防止撞坏和冻坏仪器，她还把大衣脱下来包在机器上面。

“前面路况非常复杂，大家抓紧扶手！”随着一阵反复的提速、刹车，在剧烈的颠簸中，车辆驶过一望无垠的雪原，掠过大片晶莹的雪树，攀上蜿蜒起伏的山路，前方就是哨所了……

月

医疗队每天天不亮就启程赶路，结束一天的巡诊任务，抵达下一处营区时常常已是晚上。为了巡诊能够按计划进行，医疗队员们简单吃过晚饭，又强忍着疲惫展开诊疗。

“军医，您看我这CT片没事吧，我的肺需不需要手术啊……”“你的情况还不需要手术，不用太过担心，但是需要注意生活作息，还有记得少抽烟……”“军医，您看一下我的腿，之前训练时不小心扭了一下，从那之后我的腿就老是疼……”“你怎么拖了那么久才看，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顾惜身体啊……”“军医，我想做个彩超，我一上厕所下腹部就疼……”“没事，我给你看看。有个很小的结石，你平时要多喝点水。”

寒冷的边防线上，四下寒风嘶吼，而温暖的室内却有一份特殊的热闹，素不相识的边防官兵和巡诊军医在寻医和解惑中自然熟络，彼此间的战友情也悄然温暖了边防的寒夜。

顺着长长的石阶，五官科医生付兴通向着连队的水塔走去。水塔修在一座小山上，听说那里有夜间执勤的人员，细心的他在巡诊结束后悄悄出了宿舍。石阶很长，绵延到山丘远处的平地，石阶很陡，他几次差点滑倒。

在水塔里，问诊结束后付兴通与两名战士攀谈起来。他们聊起边关与家乡，聊起家人与亲朋。那位年长的班长今年已经34岁了，他有两个女儿，都在上小学。班长说，因为疫情影响，他和两个女儿已经有挺长时间没见面了，今年自己又不能回家过年了。班长是笑着说这话的，可那一瞬间，付兴通却不忍看他的眼睛，便转过脸把目光看向窗外。水塔外，明月高悬，繁星满天。

从水塔下来，付兴通心潮澎湃，一份深深的感动荡漾在他心中。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每天被各种烦恼纠缠着，可看看这里的战士，看看他们的牺牲与奉献，还有什么资格说苦和累，还有什么理由对生活抱怨？

走下石阶，一阵轻轻的歌声从水塔上传了下来：“啊，哨所的月光，像母亲温暖我心房，我无怨无悔来站岗，让祖国母亲年年幸福安康……”付兴通眼睛一阵湿润，他停下脚步扭头回望了一眼山顶的水塔。夜色如水，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祖国的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