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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当主角,“村晚”如何燃旺“文化篝火”

2024-02-02 16:44:39 来源:《新华日报》 -标准+

如皋“村晚”

“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1月27日下午,溧水李巷村灯火璀璨,《金银花》《石臼渔歌》《白菜心》等新四军歌曲串烧带领大家重回峥嵘岁月,作为江苏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李巷“村晚”将革命老区“红”和新年“红”相结合,赢得喝彩声不断。作为压轴表演,石头寨村等原住民自编自演的舞蹈展现了百姓眼中的乡村变迁,将“村晚”推向高潮……

“村晚”,由当地村民自编、自导、自演的乡村文艺晚会,近年来成为江苏各地一种火热的文化现象。在这方舞台上,农民成为绝对的主角,他们演绎着自己熟悉的乡村生活,讲述着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和热爱,也展示了当地丰富的地域文化和村民们的才艺,淳朴的快乐在乡村流淌……

把舞台交给村民,草根“民星”斗才艺

“快走哟,碗回来再洗!”1月15日,无锡周庄村最后一场“村晚”开演前,导演余林娟催促着大家赶紧动身,再“踩”一遍场。背上道具,“演员们”朝港东公园一路小跑。路两旁高悬的横幅宣告着“村晚”的讯息,乡亲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往现场赶。开演了,舞台上,锡剧、舞蹈、合唱等节目轮番登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邻居们惊艳亮相,喝彩声和欢笑声此起彼伏。

这是周庄村连续第12年由村民自导自演“村晚”。66岁的余林娟白天在企业做财务,下班后“兼职”“村晚”总导演。她自小就是村里的文艺骨干,在历届“村晚”中,跳过舞、演过小品,还唱过锡剧。当地喜欢文艺的村民在她的号召下,自发组建了一个“草台班子”,30多人,平均年龄超过60岁。平日里,大家有的在家种地、有的在纺织厂打工,有的在外面跑货车,还有的干油漆工,但只要导演在群里一招呼,大家立马就能集合起来。

今年76岁的吴长信已连续10年上了“村晚”,这次,他在小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里演“法官”。前一阵子,他听邻居讲,有个村民长期与牌友混在一起打牌,导致夫妻不和,觉得这个事情很典型,便拉着大伙儿一块创作了这个小品。演身边人说身边事,讲家庭和睦的道理,节目赢得村民阵阵喝彩。这些年,吴长信在村里找了份清理河道的活儿,冬季频繁刮风降雨,河岸落叶不断,他需要来来回回打捞,工作量是平常的三四倍,但他从没缺席过一次排练,有时下班后直接饿着肚子就赶来了。虽然辛苦,但他觉得很值,有了“村晚”才算有了年味。

“村晚”最朴素的初心,是热闹、团聚与欢乐。徐州马庄村“村晚”导演郑强认为,“村晚”并非中老年人的“独角戏”,对于在外奋斗的年轻人来说,回老家看一场“村晚”,质朴的乡愁和泥土的芬芳能治愈人心。

这位34岁的年轻导演是看着马庄“村晚”长大的,这份热闹的欢喜承载了他很多儿时记忆,他至今仍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看“村晚”的场景。村委会的“老舞台”上,放下镰刀唱起“三句半”的奶奶很耀眼,开货车的叔叔演奏起萨克斯格外帅气。后来,郑强成为了马庄乐团的多面手,会吹大号,也懂调灯光,弄音响。

“‘村晚’不仅要让老人开心,还要团结年轻人。”在他的策划下,今年的马庄“村晚”多了不少年轻人的身影,还出现了街舞、武术等潮流元素,就连喜剧小品也出现了“网络爆梗”,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吸引更多年轻人参与到“村晚”中来,参与到乡村振兴中来。在黑龙江读研的王娅婷寒假刚回马庄村,就申请了“村晚”主持人的活儿,能歌善舞的她是“斜杠青年”,参与的一场场“村晚”,不断刷新她对故乡的认知。看着这些参加“村晚”的年轻人彩排时有模有样,郑强打心眼儿里高兴,“马庄的精气神就要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

如何把生活转化为带着泥土味的节目,考验着村民们的艺术功底。

余松山原是泰兴市黄桥镇文化站站长,退休后被祁巷村“抢”了过去,从2019年至今,祁巷村“村晚”从剧本到舞台再到演员排练,全由他一手操办。

祁巷的美食很有名气,油挞烧饼、荞麦扁团、野菜圆子……都是充满乡愁的妈妈的味道,余松山钻研祁巷的历史,结合淮扬菜的精髓要义编排了快板《祁巷美食八大碗》:红烧肉叫东坡鸳鸯红,老母鸡汤叫菊园飞凤汤,镀上了一层文化的光泽。

这两年,祁巷的喜事一年比一年多:年底有分红拿、柏油马路修到了家门口、路灯照得村子亮堂堂、来采风研学的外地人越来越多……这些变化被余松山编排到原创情景歌舞《乡村振兴最祁巷》中,这也是今年祁巷村“村晚”的开场表演,每排练一次,余松山都会询问乡亲们的感受,村民的意见就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他希望协助村民把“村晚”办到心坎里,不光能找到乐子,更要“走出去不丢面子”。负责演出的是祁巷农民艺术团,这是村里爱好文艺的村民自发组成的团体,59岁的吴宏云是“村晚”舞台的“常青树”,得知今年“村晚”将在全国直播,她很激动,“已经排练了1个多月了,能为村民们表演,展示新时代祁巷人的精神风貌,就觉得很骄傲,越跳越有劲。”

“挖掘”乡土非遗,描绘乡村新生活

“村晚”讲述着村民们的身边事,不仅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还映照着乡村生活的变化。

2023年12月30日下午,一台来自张家港长江村的“村晚”成功出圈。这台晚会的主角,是长江村的村民和企业职工,可谓是彻头彻尾的“草台班子”,然而,在线观看的人数竟突破了130万。

“儿子,还记得你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为什么外公不富裕,老百姓却那么敬重他?为什么城里那么好,你却愿意回到农村?这是个藏在时间里的问题,当你带着热情和梦想回到长江边,我想你应该同我一样找到答案。”作为长江村“村晚”的压轴节目,诗朗诵《长江传承》以两代长江人对话的形式,昭示了长江村如何从人穷地薄的小渔村,经历了“一朵绿萍”到“一根导轨”,再到“一张股票”“一粒良药”的崛起历程。

首次担纲导演,马庄村的“村晚”导演郑强希望“村晚”给大伙儿带去的不只有欢乐。前几年,村里有老人遭遇电信诈骗,他策划了小品《反诈》,以通俗易懂的台词、生动有趣的形式,演绎了“冒充公检法”“陌生人搭讪”等众多诈骗手段,让大家在欢笑中把反诈知识牢记于心。

民间艺术的活力,蕴藏在百姓的智慧中。江苏各地“村晚”上,非遗民俗、地方戏曲等不同元素汇聚,这些原汁原味的表演展现了江苏的人文底蕴,让“村晚”真正成为赓续传承的舞台。

如皋号子

不妨来看看南通如皋市101个村举办的“小村村晚”:如皋风筝制作技艺传承人杨志兵做了百米长龙的风筝,装饰在“村晚”现场;如城街道城南社区年近80岁的木偶艺术家自告奋勇报名,表演木偶题字《五彩城南喜洋洋》;如城街道许庄社区20多个居民喊出了“如皋号子”,祈福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江安镇周庄社区居民非遗表演“说鸽子”,一句句祝福送进了大家心坎里。

临近春节,天气格外寒冷,祁巷村浓浓年味扑面而来。村民薛玲和她的老姐妹们踏着轻快的舞步,灵活利用手中的红灯、莲湘、竹板、镗锣4种道具,紧锣密鼓地排练着泰兴花鼓《杨柳青》,这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每年祁巷“村晚”的必备节目。现在,全国各地来祁巷过年的人越来越多,薛玲希望,“通过我们的表演,让更多人喜欢泰兴花鼓。”

而此刻,凛冽寒风中,祁巷村舞龙队队长、70多岁的丁新东正舞起十多公斤重的龙头,精神抖擞。他和队员们跟随着音乐节拍,一条条巨龙上下翻飞,闪转腾挪。丁新东说,在中国,“龙”被视为吉祥的化身,有美好的寓意,他希望通过舞龙表演,带给大家龙年最美好的祝福。

在今年徐州贾汪区汴塘镇“村晚”上,74岁的聂殿宇最喜欢的节目是柳琴戏《卖甜瓜》。舞台上,演员婉转的唱腔、优美的动作,将柳琴戏的韵味原汁原味地展现出来。“看得很过瘾!”聂殿宇咂着嘴说。他还记得,去年“村晚”上有个节目,是以琴书讲汴塘煎饼的发展。作为徐州的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一张张圆圆的汴塘煎饼摊出了汴塘人的致富路,聂殿宇觉得改编得很有意思,还专门拷贝了音乐回去,在自家的煎饼小铺里循环播放。

在扬中兴阳村党委书记陆廷余看来,“村晚”不仅是一场村民们的文艺联欢,更是村风民情的“净化器”,乡村精神文明建设的载体。

翻看这几年兴阳村“村晚”节目单,从快板到小品相声,除了家长里短,还有河道治理、村庄绿化、环境卫生等当地村民关心的大小事情,向来严肃枯燥的政策经过“说唱达人”的翻译变得简洁生动,一大批勤劳致富、孝老爱亲、助人为乐的模范人物被推选出来,成为大家效仿的榜样。

以往过春节,大家喜欢吃吃喝喝、玩麻将打牌,“村晚”不仅带来了年味儿,也带动了村风民风的好转。陆廷余明显感觉到,这几年,村里吵架的人变少了,婚事新办、丧事简办等文明新风成为了大家的自觉行为。在兴阳村,每年“村晚”有个必备节目——“拔河”,陆廷余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兴阳精神拧成“一股绳”,让“乡愁”成为大家共同的精神寄托。

从“送文化”到“种文化”“育文化”

“村晚”,得益于土生土长的亲和力,逐渐成为乡村迎接春节的新年俗。2022年,“村晚”还被写进了推进乡村振兴的中央一号文件。2023年,文化和旅游部开展“四季村晚”活动,鼓励和引导各地将“村晚”常态化。

过去一年,我们看到村晚在江苏“遍地开花”:常州嘉泽镇将“村晚”与花朝节相结合,让人感受到别开生面的文化盛宴;盛夏之夜,如皋平园池村,碧水萦绕,荷香馥郁,一场精彩纷呈的夏日“村晚”带来田园诗意的体验;秋风渐起,六合龙袍镇“村晚”结合龙袍秧歌、莲湘舞、红鼓、舞龙等民俗展开,将当地农民生活劳作的故事娓娓道来……

在祁巷村文化顾问余松山的印象中,这些年,“村晚”举办得越来越频繁了,由“年年演”向“季季演”延伸,由“舞台演”向“云上演”分化,从春节间的文艺演出转变为综合性的节庆活动。

据泰州市文旅局统计,2023年,泰州全年开展“四季村晚”活动176场,惠及群众15万余人次。

余松山认为,推动乡村振兴,不仅要让村民告别“物质贫困”,还要让他们告别“精神贫困”。他说,农村不同程度地存在青壮年人口外流现象,乡村文化也面临传承的困境,他希望通过“村晚”常态化,为农村点燃不灭的“文化篝火”,守护乡村的根和魂。

“简单的广场舞、合唱等形式已不能满足村民们的胃口,现在需要提供升级版文化产品。”徐州贾汪区文化馆馆长闫红艳曾多次组织送戏下乡的活动。她发现,“村晚”不仅内容更多元,观众年龄层也在扩大,以前是清一色的老年人,现在实现了从幼儿园娃娃到年迈老人的全覆盖。

闫红艳认为,“村晚”推动了全民艺术的普及,要推动“村晚”常态化,最关键还是要引导村民讲好乡村故事,充分发挥群众的智慧。

这两年,她见证了很多观众变成了表演者,很多“草台班子”艺术水平日臻精进,甚至不亚于专业团队的表演。徐州的耿集乡贤文化艺术团就是之一,在农忙时,他们下地出花生、收麦子,一有空就自发组织排练。这几年,他们根据农村真实事例创编了《婆婆也是妈》《事事“联”心》《惠民诊所》等小品,还结合新形势创编了《扫黑除恶朗朗天》《移风易俗树新风》等快板,已经义务为村民演出20多场。

闫红艳认为,基层文艺工作者要改变“老师”心态,乐于给农民“做副手”,帮助他们成长为“乡村艺术家”,培育老百姓身边“不走的文化队伍”。

物质生活得到满足后,乡村百姓如何实现精神富有?“村晚”是触手可及的载体。在这里,人人都可以做“民星”、展技艺。那么,如何促进“村晚”常态化开展,形成具有区域影响力的乡村名片?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陆远认为,首先,“土”的本味不能变质。不同于大型晚会追求“宏大叙事”,“村晚”要呈现的是原汁原味的乡村故事,展示村民们最熟悉的乡土文化,同时,不能把“村晚”当作“面子工程”,而应本着一切从简原则,让舞台更质朴、更地域、更生活,让农民成为文化的创造者,同时也是享用者。

“村晚”还带动了乡村旅游产业的发展。比如,常州嘉泽镇2023年春季“村晚”示范展示活动共吸引周边群众、游客10余万人参与,带动商户实现营收30万余元。

紫金文创研究院副院长宋德泳认为,短视频平台的兴起催生了“村晚”、村BA等乡村文体活动的火爆,办“村晚”不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也不能简单地跟风模仿。很多“村晚”开始思考,如何把“村晚”打造成一张张乡村文化名片,实现村民精神文化享受和乡村经济转型升级的“双赢”。

(2024年2月2日《新华日报》记者 周娴)

编辑:吴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