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非法拘禁

口述/刘小军　整理/檀杉杉 

疫情防控期间，作为党员志愿者，我们下沉到社区一线。再次走进这家社区，不禁想起两年前办理的一起非法拘禁致人死亡案。

2016年7月，该社区的钱某在自己曾经的婚房里一跃而下，当场死亡。经现场勘验，系跳楼自杀。但其父母认为儿子是被人逼死的。在痕迹勘验中，公安机关发现房间里有多瓶矿泉水、水杯，从烟头数量、品牌和烟蒂长短来判断，这个房子此前住过很多人。钱某离婚后多年不在此房居住，为何突然住进这个房子？房间内为何会出现多人共同生活的迹象？他为何要跳楼自杀？案件迷雾重重，我院指派专人对案件提前介入，引导侦查。

带着这些疑惑，公安机关开始进一步侦查。其邻居反映，在钱某跳楼的前几天，他经常跟几个男人进进出出，平时这群人不怎么出门，出去的时候也是三五人一起。是谁跟着他？这些人有什么目的？勘察中，还发现一些写有“被追债”“到处借钱”“无力偿还”等内容的便签纸。

通过调查，我们发现，钱某曾向韩某、周某等三人借高利贷，欠他们近70万元。韩某、周某等人为了要债，将钱某带到了一家快捷酒店，但考虑到这不是长久之计，便想到钱某曾有一套婚房，无人居住，便换了锁，带着钱某住了进去。之后八天，几名债主和“帮忙”的小弟多次带着钱某到其父母、爷爷、姨妈、叔叔等亲戚家要钱还债，但都无功而返。7月28日一早，钱某就跳楼身亡。

随后，公安机关提请我院批捕嫌疑人。但几名嫌疑人都辩称自己只是跟随钱某，没有剥夺他的人身自由。我们在审查中发现，嫌疑人采取跟随方式索要债务，在此期间有过三次出警记录，被害人都没有明确报案求助，身体也没有被打的痕迹，认定非法拘禁还需更多证据。随后，我们作出不批准逮捕决定，并向公安机关发出补充侦查建议。

2017年8月，该案补证后移送我院审查起诉。我们认为这起案件有两个关键点：一是钱某与几名嫌疑人在一起是自愿还是被迫？二是钱某的人身权利是否受到限制？由于钱某已经自杀，如何明确此前八天时间里他的主观意志状态？现场遗留的便笺纸成了本案的关键证据。

6名嫌疑人辩解称他们讨债的目的是合法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认为自己仅是跟随，钱某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并没有剥夺他的人身自由。他们还说，住进钱某家中、每天跟随着钱某外出借钱等行为，都是经过他本人同意的，他是自愿的。

面对一个死无对证的困境，钱某的人身自由有没有被剥夺？便笺纸是不是钱某所写？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开展精细化审查。

我们要求对钱某字迹进行鉴定，然而在寻找钱某生前字迹时，遇到了困难。钱某生前遗留下来的字迹极少，经一番头脑风暴，我们发现钱某生前有驾驶证。当时考驾照还不是电子试卷，通过调取当年钱某考驾驶证的试卷，获取了钱某生前的字迹。经比对，便签纸上的文字确实是钱某本人所写。

通过审查在卷证据，我们还发现了其他在案证据。一次，韩某等人和钱某一起到其姨夫家借钱，姨夫报了警。在执法记录仪画面中，我们通过一帧一帧的审查发现，钱某用苏州话跟警方表达了对方是放高利贷的，他想被带到派出所，找机会逃跑。这一新的证据，可以体现钱某当时不想和这些人在一起。嫌疑人所说的“自愿在一起”的辩解不攻自破。

对于嫌疑人另一个辩解，“没有限制钱某的人身自由，只是跟随他一起出门。”我们决定补充侦查新的电子证据，通过调取几名嫌疑人在钱某家，八天内的短信和微信记录，我们发现嫌疑人专门排班对钱某实施看管。除了要债，“回家”后就盯着钱某，让他联系亲友借钱，看管人员每天还要报备钱某的情况，有人在微信中也提到，看见他天天在纸上写写画画等。这些聊天记录成为认定他们实施非法拘禁的重要证据。

本案是一起贴身跟随型非法拘禁案。结合在案证据，我们认定案发时几名嫌疑人主观上有非法拘禁钱某的认知，客观上有非法拘禁的行为。

那究竟是不是非法拘禁致人死亡？这直接影响本案的量刑。我们认为，便笺纸在本案中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它客观反映了钱某的思想动态。从纸上的内容看，被拘禁8天致他心理防线崩塌，承受不了压力，最终选择自杀。

综合全案证据，我们认定，6名犯罪嫌疑人的行为涉嫌非法拘禁致人死亡，遂提起公诉。法院经过多次开庭审理后，采纳了我院意见，认定韩某等6人犯非法拘禁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零三个月至三年零三个月不等。2019年1月，3名被告人因不服判决提出上诉，同年3月，上级法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每一个生命的离去都值得我们反思，钱某在最好的年纪选择了游手好闲、嗜赌如命，如果浪子肯回头，也许结果就不是这般。对于讨债者而言，如果采用合法合理的手段，也许就不会身陷囹圄。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口述人单位：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区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