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味道传道 得真味者几何？

□ 法制文萃报记者 马霞

一方莲蓉千锤百炼，师徒争霸，江湖情、家国义……到头来，和谐盛宴意如何？5月21日至25日，根据作家葛亮同名小说改编，中国国家话剧院青年导演张肖担纲导演的话剧《燕食记》成功完成首轮演出。

演员谢幕。5月21日至25日，话剧《燕食记》在国家话剧院剧场成功完成首轮演出。马霞 摄

品味该剧，恰似香气氤氲的岭南饮食，丰饶，鲜美，温润隽永。故事叙述间或“吟咏”有加，恍惚各路神仙的烟火人生，在常与变中，风雅酣畅，一往情深。

燕者，古同“宴”，宴饮，安闲，安乐。话剧《燕食记》通过师徒两代名厨的传奇人生，聚焦岭南百年饮食文化脉络，彰显时代洪流中国人对于传统饮食文化的敬畏、坚守、创新。

舞台上采用广彩瓷纹样投影，时现字幕或特写，延伸了舞台表演；亦堪当电视屏幕，是师徒名厨争霸现场；更是一轮圆月，时代风云际会，日中与夕食，月下共朝歌。有无相生间，承载的是中国人的道理。

味道：真味是怎样“熬”成的

浮世烹鲜，世道味道传道，得真味者几何？

点心、饮茶构成岭南饮食之王道。由章劼饰演的名厨荣贻生，没有原著中的胖，更像是远油腻的谦谦君子。从广州的得月阁到中环同钦楼，省港两朝元老，荣师傅二十多岁已经做到了“车头”。

至剧终，荣师傅送司徒云重钻戒一幕似默片，灯光、投影字幕浓墨相佐。只见司徒云重将钻戒戴在无名指上。不松不紧，将将好。她抬起手，夕阳的光暖暖地从她的指缝间漏了过来。看完了，钻戒褪下来，笑笑说，响哥，谢谢你。这辈子，我算是戴过了。这时，相比原著，字幕多了一句“他哭了”。舞台表演知止而后有定，令人感怀。

荣师傅小名阿响，生得“活气”，着急，却成功解锁并践行着美食靠熬、人在“熬”中欣然本分地“早熟”。

——荣师傅生于乱世中的般若庵，从小备受煎熬。其父身为司令，认准了乡俚嘴刁之道——吃粥要快，不能等，吃的就是一个活气。妙尼才女月傅捧出的一碗加了几片笋的“熔金煮玉”白粥，让其心热。及至被追杀，月傅将襁褓中的阿响托付给了近侍慧生。慧生带着孩子逃亡，还在码头挑担卖过力气。

——荣师傅高光时刻，“熬”态毕现。他参加香港厨师总会举办的厨艺大赛，与昔日徒弟、张若尘饰演的看上去永远年轻的五举在电视节目中公开竞技。快要炒莲蓉时，“咣当”一声，荣师傅锅落认输。在剧中，五举挑明了师父是故意要让着他。因为师父用的是右手，受过伤，其端炒锅从来都是用左手的。五举为师父按摩腕肘，发现师父唯独手粗砺干枯，“被时间熬干了”。

——荣师傅一个后生仔，生生地把股东们一个个都熬没了。岭南传统民居的代表是镬（音获）耳屋，因其两边山墙顶端状似锅的耳朵，有独占鳌头、丰衣足食美意。观剧时念及荣师傅是否就在某个镬耳屋的后厨打他的老莲蓉呢？世道风里浪里，荣师傅都当它是雨打窗。再硬皮的湘莲子，去了苦，火候到了，时辰到了，“就是要熬它一个稔软没脾气”。如此，食材本来的、纯正的味道得以激发，真味真性俱得焉。

世道：剧中生存环境有待拓展

荣师傅何以注定就是吃厨师这碗饭的？除了渊源，还重在环境造就的“反骨”和愿力。

杨晨饰演的养母慧生，在原著中是难得的狠角色。

北伐期间，官僚政客没少隐居广州尼庵，或密谋或交易。庵中除了妙尼酬唱，摆筵是收入中最大的一项。

根据原著，深谙世故的慧生亲手打造了著名的般若素筵，她偷偷往魔芋里渗入罂粟液，炮制一道“鹤舞白川”，喂那些“听收”的（粤地詈语，比喻人死之意）。月傅批评其行为“下作”，慧生却道，全是为了她。

月傅怀了阿响，司令杳无音信。为使顺利生产，慧生跟庵主斗智斗勇谈判。慧生后来能作“厨替”救场，也是基于曾在庵里打造素筵的底气。这些为与阿响日后的师父——在“得月”打得一手好月饼、因“骨头里留铁”而沾上大烟的叶师傅有所交集而埋下了伏笔。

慧生不许阿响学厨。当他经不住怂恿要尝蛇羹，被慧生一声吼。他胆敢开火是个中秋，还挨了慧生的打。慧生一边哭，一边竟品出了其中的火候和分寸。阿响做人铿锵，跪直了道，“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才是没有命”。

此番酷烈的生存环境，令人唏嘘。如在剧中能适当拓展演绎，应有助世道人心之洞察。

关于愿力，荣师傅在鱼龙混杂的茶楼相中五举为徒，亦情同此理。二人有一番关于“打雀”之道的对话。相比“武斗”，五举表示更喜欢“文斗”的鸟，它们“多半是自己要唱，是天性，是自愿，输了也心服口服”。

传道：当家手艺公之于众

心服口服，五举真的做到了吗？

五举和凤行的恋爱，话剧拍得也很“活气”。凤行女扮男装找五举还菜刀致谢。一起看戏时，大闹乌龙，辅以《百花亭赠剑》画面，五举持刀追逐，颇为喜兴。

说到“下作”，这也成为荣贻生师徒关系走向“决裂”的关键所在。表面看，是因为五举跟湾仔“十八行”本帮菜馆的太子女戴凤行的婚事，为此他不得不离开师父，因为岳父要他入赘接其“本帮菜”衣钵。五举“叛”了师门，主动承诺不再使用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技艺。

凤行破伤风去世前，台上投影给出特写，她愧疚地向丈夫表示，亏欠他，也亏欠他的师父。夫无以应。作为女名厨，有别于一般的传统女性，凤行临终道“欠”，个人感觉有再斟酌的空间。

——凤行是有功的。起初正是凤行切的豆腐丝给了五举灵感，使师徒的“鸳鸯”月饼解决了大难题，在中秋再次创下香港一饼难求的奇迹。

——“戆居”单纯的五举情系凤行，有充分的尊重和佩服，认为凤行虽然瘦小，“内里仿佛有很大的气力。想的事情，说的话，都是她的”。正是凤行的独立自信唤醒了五举的初心，促其人格日趋成熟，不致沦为一只被动“武斗”的打雀。

——荣师傅的轻慢，彰显认知缺憾。至五举成婚不得不离开，荣师傅冷笑道，“我养你是来接我的班，不是帮外江佬养出一个厨子，去烧下作的本帮菜”！此说不仅流露荣师傅个人传承认知的缺憾，对徒弟及戴凤行一家，则是莫大的伤害。

——凤行一直在为不有所亏欠而努力着。例如，成婚后，每逢过节，凤行必随五举去“门口”拜望师父，雷打不动。

但是剧中任由临终女子个人来背负悲情叙事的“工具”元素，反映出有比饮食创新更需亟待正视的问题，即人的观念转变。从长远考量，是否可以不囿于师徒恩怨，探索更具现代性的更艺术的表达方式？

荣师傅于争霸赛上能摈弃小我，将当家手艺——同钦楼红够十年的“鸳鸯月饼”的制法公之于众，是一堂传道公开课。其中真意，耐人寻味。

把握时代脉搏塑造典型形象

在食学界，“中国烹饪始祖”“厨师祖师”等争议由来已久。相关文献里，如汉高祖颁定的国家祭祀，其中就有对“先炊”神——古炊母神的祭祀，到《战国策》所云“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时有女性身影惊鸿一现。

女厨师往往在想象力、包容力、沟通力等方面得天独厚。2024年，全国餐饮业从业人员超过2000万人，一半以上是女性，其中不乏打拼成就美好事业的实干家。

传统戏剧舞台上，不乏“豪爽”的女厨师角色。《杨门女将》中的烧火丫头杨排风，凭借一根烧火棍成为巾帼英雄；绰号“母夜叉”的孙二娘开黑店，江湖义士形象不乏黑色幽默。话剧《燕食记》中女厨师戴凤行的“临终”忏悔，与《琵琶记》中贤惠的赵五娘如出一辙。五娘在丈夫蔡伯喈赴京赶考后，一边是蔡重婚牛府，一边是自己吃糠秕，暗藏饭食奉公婆。老人遭凶去世，五娘剪发换钱办丧事，忏悔曰，媳妇无能，既不能替夫尽孝，又不能保全二老性命……

今天，塑造典型形象，如何把握时代脉搏，以人物痛点、难点为切片，与价值观、传统文化等深入融合变通，值得多方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