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合规“后半篇文章”，如何做？

最高检发布第四批涉案企业合规典型案例，要求更加重视做好合规“后半篇文章”，注重加强行刑衔接，积极推动涉案企业合规改革立法，落实对各类所有制企业依法平等保护

《法治周末》记者 孙继斌

1月16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第四批涉案企业合规典型案例。在这批案例中，合规准备工作前移、积极稳妥探索对重罪案件适用合规考察程序、探索对多罪名涉案企业开展合规考察等经验做法均有体现，并充分考虑了大中小微以及中外合资、外资等不同企业类型合规特点。

《法治周末》记者注意到，该批案例的发布时间，距最高检2022年8月向社会发布第三批涉案企业合规典型案例正好5个月。

这批典型案例共5件，分别是北京李某某等9人保险诈骗案，山东潍坊×公司、张某某污染环境案，山西新绛南某某等人诈骗案，安徽C公司、蔡某某等人滥伐林木、非法占用农用地案，浙江杭州T公司、陈某某等人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案。

最高检第四检察厅负责人表示，2023年检察机关将继续深入推进涉案企业合规改革，扩大办案规模，拓展案件范围，充分利用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更加重视做好合规“后半篇文章”，注重加强行刑衔接，积极推动涉案企业合规改革立法，落实对各类所有制企业依法平等保护。

企业合规法律专家、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梁雅丽认为，要充分发挥第三方监督评估主体的作用，严防“纸面合规”，对涉案企业合规承诺、整改进行客观、公正、有效的监督评估，防止不落实合规承诺、想借合规之机获得轻缓处理的涉案企业“钻空子”。  

累计办理涉案企业合规案件5150件

2022年4月以来，最高检适时深入总结前期试点经验，部署在全国范围全面推开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工作，各地认真落实最高检部署和要求，坚持依法能用尽用，在扩大办案规模、提升合规质效、培育典型案例等方面取得新成效。

《法治周末》记者了解到，截至2022年12月，全国检察机关累计办理涉案企业合规案件5150件，其中适用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案件3577件（占比69．5％），较2022年4月初全面推开时分别新增3825件、2976件；对整改合规的1498家企业、3051人依法作出不起诉决定。另有67家企业未通过监督评估，企业或企业负责人被依法起诉，追究刑事责任。

在适用涉案企业合规的案件中，法定刑三年以上案件及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提出轻缓量刑建议的案件，所占比例逐步上升。合规办案的基层检察院覆盖率不断提高，其中北京、天津、河北等13个省区市已实现合规办案全覆盖。同时，各地也因地制宜，持续培育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典型案例。

最高检第四检察厅负责人表示，这批案例各有特点，体现了不同方面的典型性、创新性，对于警示教育企业合规经营，指导检察机关办理涉案企业合规案件，推动涉案企业合规改革的深入开展能起到一定的警示、指导、示范作用。

“一个案例胜过一打文件”

第四批典型案例涉及的合规类型有：汽车销售服务企业保险专项合规、中外合资企业环境保护专项合规、劳动密集型企业安全生产及财税管理专项合规、外资企业多罪名生态环保专项合规和互联网科创公司网络犯罪专项合规。这些案例中亮点纷呈，不少是实践中行之有效、有示范意义的经验做法，比如合规准备工作前移。

在案例三中，检察机关在侦查环节提前介入即着手开展合规准备工作，通过深入细致的专项调查，准确全面地掌握了企业涉罪原因、是否符合合规条件等基本信息，并与侦查机关、政府部门、工商联等协作机构紧密沟通、达成共识。

在改革试点中，最高检要求各地注重用足用好合规程序的工具箱，对犯罪嫌疑人不批准逮捕，对企业慎重采取查封、扣押、冻结等强制性侦查措施，有助于全面实现合规整改目的。同时，检察机关尽早开展合规准备工作，有助于案件进入审查起诉环节后高质量开展合规考察，更能发挥合规“保企业”“保就业”等社会功能。

在这些案例中，也能看到把握涉案企业合规适用条件，对重罪案件适用合规考察程序的探索。

比如案例三中的3名犯罪嫌疑人涉嫌诈骗罪，办案机关根据《关于建立涉案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指导意见（试行）》相关规定，认为3名犯罪嫌疑人实施的骗取工伤保险基金的行为，属于企业经营管理人员实施的与生产经营活动密切相关的犯罪，可以适用合规考察程序。该案中的诈骗犯罪行为方式与普通诈骗罪存在许多不同，骗取对象为政府部门管理的社会保险基金，骗取行为与企业生产经营活动直接相关。虽然刑法对诈骗罪未规定单位犯罪，但根据上述指导意见的规定，该罪符合合规案件适用范围。刑法分则当中存在若干类似罪名，由于未规定单位犯罪，但只要符合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文件规定的“与生产经营活动密切相关”的条件，就可以纳入合规改革试点的案件范围。

从这个意义上讲，涉案企业合规改革并不限于单位犯罪案件。上述案例三中南某某、张某甲的行为按照诈骗罪量刑，基准刑为66个月，属于重罪案件，但检察机关综合考虑其具有自首、退赔退赃、初犯偶犯、认罪认罚等法定酌定量刑情节，并认真分析涉案企业是否具备合规整改的条件，启动了合规考察程序，这完全符合当前涉案企业合规改革的精神。

这批典型案例中，也有注重理念指引，积极探索对多罪名涉案企业开展合规考察的。比如案例四中的涉案企业涉嫌两个罪名、涉案自然人较多，安徽省芜湖市、区两级检察机关强化上下联动，结合涉案企业合规案件适用条件，对该案开展生态环保合规，并推动相关机制的建立。办案机关考虑到涉案企业虽然涉嫌滥伐林木、非法占用农用地两个罪名，但两罪之间具有密切关联，鉴于犯罪成因、企业生产经营状况、法益修复情况等因素，确定对涉案企业开展生态环保专项合规考察。

“一个案例胜过一打文件。”最高检第四检察厅负责人表示，涉案企业合规改革的成效，要靠众多具体鲜活、类型丰富的成功案例来体现，下一步推动立法完善更需要高质量的典型案例作支撑。

以个案合规促进行业合规

《法治周末》记者注意到，最高检要求各地检察机关在日常办案中，针对案件反映出的普遍性、苗头性问题，要依法能动履职，找准案件背后反映的行业监管漏洞和社会治理问题，通过制发检察建议等方式，促进行政主管部门提高认识，采取有力措施，共同防范同类案件的再次发生，以个案合规促进行业合规，实现系统治理、诉源治理。

比如，案例一中，检察机关在启动、推进、评估涉案企业合规过程中，兼顾保护民营企业健康发展和维护保险公司合法权益双重目标，立足司法办案，延伸检察职能，充分运用类案调研成果，携手行政监管部门、行业协会开展保险诈骗犯罪诉源治理专项工作，以个案合规推动行业合规。

在案例五中，针对广告主身份认证这一关键问题，检察机关和第三方监督评估组织要求涉案企业克服困难坚决整改到位，在管好自己的同时也要管理好合作伙伴。通过“制度构建＋技术升级”，针对犯罪成因的专项合规计划辅之以技术监管，涉案企业初步建立了刑事合规管理体系，并逐步形成行业合规示范效应。一方面，企业通过对合作伙伴的管理，在一定程度上净化了行业风气；另一方面，也通过技术提升，在违法广告的巡查、筛选方面提出多项专利权申请，将作弊监测、防篡改、自动审核、异常排查系统等技术手段应用于涉互联网广告行业的各大企业，以点带面，推动行业良性发展。

全面推开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工作以来，适用主体更加多元，案件类型不断丰富。2023年1月，全国检察长会议上专门对深化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进行强调和部署。最高检第四检察厅负责人表示，2023年将重点围绕合规办案提质增效，深入推进涉案企业合规改革，更加重视做好合规“后半篇文章”。

合规专家：要严防“纸面合规”

什么是合规“后半篇文章”？如何做好合规“后半篇文章”？《法治周末》记者采访了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企业合规法律专家梁雅丽。

在梁雅丽看来，企业合规的“后半篇文章”，是指保证合规的实质有效性。目前，企业合规改革正在广泛推进，很多涉案企业倾向于利用合规改革的红利。不论是涉案企业，还是检察机关，都倾向通过企业合规不起诉的方式，一方面可以展现适应改革的先进性，另一方面也意在保护民营企业的发展。

因此，企业合规计划的有效性标准就成为至关重要的一环。有部分企业会呈现“纸面合规”或“形式合规”的现象，既不能从根本上对违法行为起到实际的救济作用，甚至不能纠正违法犯罪行为。倘若企业在享受合规不起诉的红利后，继续其违法犯罪活动，就会与企业合规改革的初衷背道而驰。

梁雅丽认为，要做好合规的“后半篇文章”，检察机关、第三方监督评估小组及相应合规主体要切实理解合规的本质目标，按照有效性合规计划的标准，制定符合企业经营情况、实质有效的合规管理体系。同时，要充分发挥第三方监督评估主体的作用，严防“纸面合规”，对涉案企业合规承诺、整改进行客观、公正、有效的监督评估，防止不落实合规承诺、想借合规之机获得轻缓处理的涉案企业“钻空子”，要保证真合规、真整改，对社会经济发展起到真实有效的促进作用。

“要做好合规的‘后半篇文章’，还应当对各个类别所有制的企业平等保护，加强对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微企业的保护，保证每个符合合规不起诉标准的市场主体，都能获得合规改革的红利。”梁雅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