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水麻柳

□ 季宏林

多年过去了，我仍记得村口的那棵枫杨树。

不过，那时候，我只知道它叫“水麻柳”。或许是因为生长在水边，整日与河岸的杨柳为伍，且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纹，由此而得名吧！

春天来了，水麻柳的叶子一天天浓密起来。不久，绿叶间垂下一串串青绿色的小花，像千千万万个元宝，又像一个个精巧的馄饨，所以又名元宝树、馄饨树。鸟儿看中了这棵大树，纷纷在枝头筑巢生息。常有小燕子掠过树梢，在水面上盘旋。

水麻柳长在阿锁家门前的河沿上，又高又大，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水麻柳的脚下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一直流向裕溪河。它将根深深地扎在土里，尽情吮吸着母亲乳汁一般的河水，让自己变得枝繁叶茂起来。

到了夏天，河水迅猛上涨，水麻柳的根没在深水里，抵御着汹涌的浪头。冬天到了，河水退了下去，水麻柳的根重新裸露出来，像庄稼汉子的手臂上暴起的一条条青筋，显得粗壮而有力。

水麻柳附近有一个渡口，一条木船往返于南北两岸。一声声熟悉的乡音，每天在渡口的上空回荡着。归来的渔船靠了岸，系在水麻柳粗壮的树根上。渔民们敏捷地跳上岸，提着一篓篓活蹦乱跳的鱼虾。他们满面春风，像一个个凯旋的战士。

水麻柳树底下，铺着一条长长的石阶，一直延伸到长河里。每日，上下石阶的人摩肩接踵，洗衣的，洗菜的，淘米的，担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来往往的，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天气炎热时，大人、孩子们常下河洗澡，石阶上杂乱地摆着一双双拖鞋。

水麻柳树冠高大，像撑起的一把巨大的绿伞，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刚从地里归来的汉子，先下到河里洗个澡，然后坐在水麻柳的绿荫下，悠闲地抽着烟、喝着茶。这时候，河面上吹来一阵阵凉风，驱散了周围的暑气，也驱除了一天的疲劳。

我常去找阿锁玩，到他家的水麻柳树下纳凉。有时，我静静地躺在凉席上，仰望着头顶上的大树出神。当看到水麻柳树身上的一条条裂纹时，我不禁又想到了旷野里的一道道沟壑，想到了刻在祖辈们额头上的深深的皱纹。突然，一阵吵嚷声打断我的思绪。一旁的玩伴摆上了棋盘，正厮杀得不可开交，为了一粒棋子，争得面红耳赤。

夜幕降临了，河埂上，一张张凉床首尾相接，犹如一条长龙。纳凉的人，三五成群，有说笑的，有吵嚷的，像一锅煮沸了的水。月亮慢慢地升起，如水的月色一泻千里。明月照在河面上，闪着粼粼的波光，缓缓地向西移动。

一阵清风从河面吹来，水麻柳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岸边的渔船载满月光，随着波浪轻轻地晃动。夜深了，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时不时听到，孩子们的梦呓声，汉子们的鼾声，扇子的扑打声。

阿锁的父亲是生产队长，他不仅种田是把好手，还是个正直、热心的人，村里有什么不平的事情，他总会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邻里们闹起纠纷来，也常找他给评评理。经他苦口婆心的劝解，最终双方冰释前嫌，握手言和。有时候，他将调解室搬到水麻柳树下，到了吃饭的点儿，他就留下双方当事人，一起喝点小酒，拉拉家常。

阿锁长大后，为了盖新房子，老队长不得已锯掉了门前的水麻柳。树虽然消失了，但它的根仍旧深深地扎在土里，昼夜聆听着河水的吟唱。

（作者单位：安徽省无为市公安局交警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