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建淼

我国许多资料都转载过一个德国红磨坊的故事，用以宣扬私权的神圣和司法独立等法治精神。

据说，1871年，威廉一世征服德意志各邦而成为统一后的德国皇帝。这位趾高气扬的皇帝，一天在波茨坦行宫登高远眺波茨坦市全景时，视线被紧挨宫殿的一座红磨坊挡住了。真是大煞风景，威廉一世很是扫兴。但他还是打算用一种公道的方式来解决这个堵心的问题。于是他派人前去与磨坊主人协商，希望能够买下这座磨坊（以便拆除）。

不料，磨坊主是一位非常倔强的老头，他断然拒绝了皇帝的要求。理由很简单：“这座磨坊是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家产，不能败在我的手里。我的任务就是维护下来，一代一代传下去。”威廉一世几经派人登门协商，或许以高价，或晓之以理，或动之以情，直至严厉警告。可磨坊主软硬不吃，坚决不卖。

如此这般，威廉一世再也忍不住了，盛怒之下派人把磨坊给拆了……可老磨坊主并没有示弱，就在磨坊被拆的第二天，他将一纸诉状送到了地方法院，状告威廉一世拆房违法。

这一世上最大的“民告官”案件，法官居然受理了，并很快作出了判决：威廉一世败诉。法院判决皇帝必须将磨坊“恢复原状”，并赔偿由于拆毁磨坊所造成的损失。

威廉一世虽身为一国之君，但接到判决书后，竟然服从司法判决，遵照执行。一介平民的老磨坊主倒也心安理得地在原地按原貌重建了红磨坊，并享受着他认死理所得到的胜利快乐，继续磨着他的面粉……

后来，威廉一世和老磨坊主都去世了。小磨坊主惨淡经营，难以维持生计，打算把磨坊卖给新皇帝。鉴于以前老威廉与老磨坊主之间的那段特殊历史，他认为皇帝肯定能够接受，于是，他给威廉二世写了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尊敬的陛下，我家的磨坊建在皇宫边上确实有煞风景。当年您父皇想拆除它，由于我父亲的固执而未能如愿。现在，磨坊我很难经营下去，想卖给你们，既能成全您父皇的心愿，又能解决我的经济困难……

很快，小磨坊主就收到了威廉二世亲笔给他写的回信：“我亲爱的邻居，来信已阅。得知你现在手头紧张，作为邻居我深表同情。你说你要把磨坊卖掉，我以为切切不可。这件事与我们国家关系极大，毕竟这间磨坊已经成为德国司法独立和裁判公正之象征，应当世世代代保留在你家名下。至于你的经济困难，我今赠予你6000马克，解你一时之急。你的邻居威廉复。”

德国波茨坦行宫边上的红磨坊，现在已成为一个国际旅游景点，导游还不时地反复讲着上述故事。

有人质疑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确实也对这一故事有所怀疑：即便它是真实的，也肯定早被100多年来的讲述者演化得面目全非。我不敢相信早在1871年的国外就有如此好的皇帝！

如果故事是真实的，那么，我首先赞叹的是那位倔强的老头，老红磨坊主，他为了捍卫家族的私有财产，竟然敢于与国王对簿公堂，彰显了保护私权的勇气；其次赞叹的是地方法院和法官，他们不仅敢于受理这一最大的“民告官”案件，而且还敢于判决皇帝违法，表明了真正的司法独立；再次赞叹的是威廉一世，他不仅没有干预司法而且还执行了法院的判决，做到了法治国家包括国王在内的任何人都在法律之下；最后还要赞叹的是威廉二世，他能够与磨坊主以“邻居”相称，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视作平等的公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