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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术乱法的宋江
发布时间:2021-10-27 14:37 星期三
来源:法治日报——法制网

郝铁川

笔者始终认为韩非的“法治”学说与今日法治理论没有什么相通之处。最主要的理据是:韩非的法治学说是“法(制)、术(权术)、势(势力)”三位一体的理论,“法”需要臣民遵守,而“术”(权术)和“势”(权势)则为君主所独有,臣民在君主面前不能有什么权术和权势。这就留下了法治的一个短板:君主可以借助“术”“势”破坏法律的实施;而现代法治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尤其是注重“把权力装进制度的笼子里”和管住“关键的少数人”的法治。因此,韩非的法治学说本质上是人治理论,它缺乏一定的民主制度作为基础,这是它和现代法治理论的根本区别所在。

《水浒传》中的宋江是个“押司”,大体属于书写文书的人员(吏)。古代吏这一层次不是科举出身,优点是比那些科举出身的官了解实务,操作能力强,缺点是较为缺乏理想气节。对《水浒传》中的宋江,不同学科、专业的人有不同的评价,但从法治的角度评价宋江的文章比较少见。笔者觉得,宋江虽然多处强调遵守“朝廷法度”,但综合分析,他强调法度实际上是在玩弄权术,是韩非那套“法、术、势”相结合的人治手法,根本不是真心遵守法律。

第一,宋江多次滥杀无辜。例如,宋江为了得到扈家庄的财产,背信弃义,在扈家庄已经投降的前提下,指使李逵将扈三娘全家男女老少杀害。活下来的只有被俘的扈三娘和她的哥哥扈成。后者逃脱后投奔了延安府做了一名军官武将。

再如,宋江滥杀黄文炳的家人老小。黄文炳揭发宋江题反诗,揭穿宋江装疯卖傻以躲避逮捕和戴宗制造假文件,若从为国尽忠的角度来看,黄文炳与宋江并无私仇,全为公恨。就算黄文炳得罪了宋江,杀他一人足矣,但宋江居然将他“一门内外大小四五十口尽皆杀了,不留一人”。在杀了黄文炳全家之后还不解恨,又让手下兄弟一片片活剐了黄文炳的肉来烧烤下酒。

还如,宋江杀李逵。宋江饮了高俅等奸臣送来的毒酒中毒后,担心李逵起兵造反复仇,便让李逵也饮下毒酒。李逵喝了毒酒以后,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于是哭着对宋江说:“罢了,生前服侍哥哥,死了以后也只是哥哥手下的一个小鬼。”由此不仅可以看出李逵对宋江的忠义之情,也道出了宋江为人残忍的本性。

《水浒传》中也有宋江要求梁山兵马不要滥杀民众的记载,但那都是在玩弄权术,该杀谁,不该杀谁,宋江不是根据其是否有罪,而是围绕他个人的政治需求来决定。

第二,宋江多次以违法手段骗人、胁迫人上梁山。例如,宋江先是安排人化装官兵去捉拿李应,然后再亲自从假官兵手中救出李应,李应还是不肯上山,宋江就骗他说只邀请他上山玩一玩。与此同时,却派人去烧了李应的家,并将李应全部家人绑架到梁山,使李应不得不背叛政府和法律。

朱仝因为私自放走了雷横,吃了官司,被发配到沧州牢城。可沧州知府“见朱仝一表非俗”,心中喜欢,就不让朱仝去坐牢了,“留在本府听候使唤”。更巧的是,知府的小儿子喜欢朱仝,只要朱仝抱他。宋江、吴用为了胁迫朱仝上梁山,让李逵把那无辜的小孩子杀了,朱仝要和李逵拼命,一直追赶着到了柴进庄上。经过柴进一番说和,朱仝也就不得不上梁山了。

安道全是建康府人士,和梁山相距千里,和宋江扯不上什么关系。没想到宋江攻打北京城不利,还得了重病,非得安道全这个“地灵星”治疗不可。于是派张顺去请他,安道全此时在恋着妓女李巧奴。安道全和李巧奴说了要随张顺去一趟山东。李巧奴“撒娇撒痴”,不愿意安道全走。张顺就杀了李巧奴等人,还留下“杀人者安道全也”的血字,不由安道全不上梁山。

双鞭呼延灼征讨梁山时,以连环甲马冲阵,使得梁山军队陷入苦战。汤隆提出用钩镰枪可破连环甲马,并推荐徐宁,并建议用徐宁爱逾性命的家传之宝“雁翎圈金甲”诱其上山。军师吴用便让鼓上蚤时迁前去盗取宝甲。时迁潜入徐宁家中,将宝甲盗出,而后汤隆又以探亲的名义前去拜访徐宁。徐宁在宝甲被盗后,一直愁眉不展,在汤隆的询问下告知此事。汤隆假称曾在路上见过盗甲人,将徐宁骗出东京,一直追到山东境内,并在乐和的配合下,用蒙汗药将徐宁迷倒,连夜送上梁山。徐宁被骗上梁山后,宋江让汤隆和戴宗前往东京,接取徐宁家眷。汤隆身穿圈金甲,冒用徐宁之名,在途中劫取财货。徐宁醒后,见退路断绝,只得留在梁山。

宋江、花荣捉到秦明,想拉其入伙,无奈秦明不愿背叛朝廷,宁死不屈。宋江、花荣为了断其后路,强留秦明一宿。然后找了一个士兵,穿上秦明的衣甲、头盔,骑上秦明的马,装扮成秦明的模样,去攻打青州城,将城外几百户老百姓尽皆杀害,并把这些老百姓的房屋放火烧成一片瓦砾。知府不明真相,迁怒于秦明,于是将其妻儿老小杀害。秦明有家难归,无路可走,最后只得入伙。宋江、花荣设此计策实在有点太歹毒,不仅使秦明家破人亡,而且使青州城外几百户老百姓无辜遭殃。

第三,宋江对象征“朝廷法度”的枷锁,想戴就戴,不想戴就不戴。宋江被发配江州,路过梁山,花荣看到宋江颈上戴着枷,便说道:“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宋回答:“贤弟,是甚么话!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但若是依着国家法度,这枷宋江是要一直戴到江州牢城营的。但是到了揭阳岭上,宋江喝下掺有蒙汗药的酒,李立在救他的时候就私自将枷开了,宋江醒来接连过了好几日,直到要离开的时候才再次把枷戴上。在这期间,宋江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重申法度。到了穆弘家里休息的时候,解差主动提出让宋江把枷拆了:“押司,这里又无外人,一发除了行枷,快活睡一夜,明日早行。”宋江道:“说得是。”当时去了行枷。从这往后,但凡是人少的地方,宋江的枷都不在脖子上而是在手里,搞笑的是在穆家逃命之际,宋江还不忘自己提着枷逃跑。在浔阳江上,张横正是看到宋江虽是犯人却不戴行枷,才判定他是一个坏人。直至江州,宋江才再次戴上枷,此时的行枷上面的封皮已经不见了。宋江在乎的并不是“国家法度”,枷的戴与不戴是宋江权诈的表现。所以金圣叹在“说得是”这段文字中作了这样的批注:闲中无端出此一笔,与前山泊对看,所以深明宋江之权诈也。写宋江答公人,偏不答别句,偏答出此三字,便显出前文“国家法度”之语之诈。

武松为兄报仇,杀死潘金莲和西门庆之后,尚且敢于到衙门去自首服罪。而宋江杀了阎婆惜后,不仅不去自首,溜之乎也,而且救他的牛二为他吃了官司,发配他乡,也始终未见讲义气的宋江前去营救。宋江的法律意识不如武松,所谓讲义气,也是因人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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