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铁川 （杭州师范大学沈钧儒法学院院长）

在刚刚结束的暑假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饭圈中的“流量为王”，挑战了我们一直坚信的“内容为王”原则。在饭圈现象中，成千上万的少男少女把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去打榜追星。我们不应吝啬，但如何花钱才最值得呢？

相貌不能等同于偶像。有些内心龌龊、外表漂亮的人，可能对你最具欺骗力；有些外貌丑陋、内心善良的人，可能是你危难之时勇于救援的人。《巴黎圣母院》中的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独眼、驼背、腿瘸，上天似乎把一切丑陋都给了他。但他心存善良，坚持正义，敢于背叛曾对自己有恩、但却自私害人的副主教，挺身而出救助正直的爱丝梅拉达。汪精卫曾被人们视为民国的美男子，但最后成为大汉奸，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人应该成为我们热爱的人呢？我相信，绝大多数年轻朋友和我一样，把浓烈的家国情怀当作可爱的人的最重要的标准。

1915年10月25日，孙中山在与宋庆龄的婚礼上，送给宋庆龄的礼物是一支德国毛瑟手枪。他说：“这把枪配了20颗子弹，19颗给敌人准备，最后一颗是危急时留给自己的。”1922年6月，陈炯明在广州发动兵变，炮轰总统府，怀有身孕的宋庆龄怕目标太大，坚决让孙中山先撤离，她说：“中国可以没有我宋庆龄，但不可以没有你孙中山。”宋庆龄在事变中流产，孙中山为宋庆龄写下了情深意切的两句诗：“精诚无间同忧乐，笃爱有缘共死生。”

1927年8月，毛泽东去领导秋收起义，深切嘱咐妻子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坚持参加革命斗争。杨开慧给丈夫送上草鞋，并要堂弟杨开明送一程，叮嘱毛泽东最好扮成郎中(医生)。此后，杨开慧独自带着孩子回到长沙板仓开展地下斗争。在与上级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杨开慧参与组织和领导了长沙、平江、湘阴等地武装斗争，坚持斗争整整3年。

1930年，湖南军阀何健把对红军的仇恨发泄到了杨开慧身上。他出了1000银元奖赏捉拿杨开慧。这年10月24日，杨开慧潜回板仓看望母亲和孩子，不幸被密探发现、逮捕。刽子手要她与毛泽东离婚，她坚决拒绝；要她脱党，她坚决不干；问她：“毛泽东在哪里？”她昂首挺胸地回答：“毛泽东在我心里！”“我死不足惜，惟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牺牲我小，成功我大。”10天后，年仅29岁的杨开慧英勇就义。毛泽东多次深情地对人说：“开慧之死，百身莫赎。”“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中国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硕果仅存者，中华民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国情怀是中华文明薪火相传的重要原因。虽然“人间正道是沧桑”，但变中有不变，不变的就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不懈追求！

我们越来越意识到，先辈留给我们的家国情怀，如今遭受到了资本的冲击。正像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所揭示的那样，资本具有历史进步和腐蚀社会两重性。资本带来工厂，带来税收和带来就业，这是它不容抹杀的历史进步作用；但同时资本如果脱离法律和道德的约束，就会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

我们尊重和保障人的每一项权利，但决不超越法律设置的底线。我们既要为权利而斗争，同时还要积极履行自己对国家、对社会、对家人和对他人的义务。你不奉献、我不奉献，谁来奉献？你也索取，我也索取，向谁索取？

中国共产党早期农民运动领袖彭湃，出身于富有的工商业大地主家庭，他号召农民起来进行斗争，首先表示愿意拿出家产来支持农民。彭湃回到家里没有一个人肯对他说话，好像对着仇人一样。除了三兄五弟不加可否外，其余男女老幼对他都是恨之入骨。大哥也以分家相威胁，但彭湃认定家里的财产都是从农民手中抢来的，应该还给农民。堂兄代他领回了分得的田契，彭湃则亲自将田契送到佃户家里，佃户们不敢接受，他就请来许多佃户，当众烧毁了属于他的全部田契。于是贫苦农民开始跟着彭湃闹革命，在海陆丰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红色苏维埃政权。

鲁迅先生说过，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也往往是最平凡的人。1922年出生的刘盛兰，他18年几乎没尝过肉味，没添过一件新衣服，但却捐资助学10万多元，资助了100多个学生。2014年2月10日，他获得了“感动中国”2013年度人物奖。颁奖词是：残年风烛，发出微弱的光，苍老的手，在人间写下大爱。病弱的身躯，高贵的心灵，他在九旬的高龄俯视生命。一叠叠汇款，是寄给我们的问卷，所有人都应该思考答案。

2016年1月16日，靠拾荒捐资助学20多年的“感动中国”老人刘盛兰在山东烟台离世。他的精神恰巧是我们法律人最应坚守的精神：关爱社会困难群体，在防止贫困代际传递的求学路上，努力不让一个人掉队；他的精神又是我们法律人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像蜡烛那样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文章为作者在杭州师范大学沈钧儒法学院2021级新生开学典礼上的致辞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