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夏

■韩 正

七月时节，连队的老驾驶员寇峰却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撑得迷彩服鼓鼓囊囊。

他坐在窗边的行军床上捣鼓了一会儿收音机，里面终于断断续续有了声音：“南疆盆地最高气温可达40摄氏度以上……”

听到这儿，他的视线不由地飘向了窗外：高高的埂子上，积雪未化，星星点点的雪花透过埂子与网布的缝隙，吹进了坑道里，“又下雪了，看来今天的车不好出啊……”寇峰心想。

来到天文点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但是看着这“七月飞雪”，寇峰的心情还是一时难以平复。

“寇峰！”坑道里响起了连长的声音。

他赶忙放下收音机，向连长的房间走去。

“寇峰，你今天开车去一趟‘三十里’，拉些物资回来，派车单已经批了，路上注意安全！”连长顿了顿，“把大家的手机带上吧，到了‘三十里’，帮大家给家里报个平安。”

被风卷起的雪花夹杂着碎石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带车的年轻排长屏气凝神，生怕分散了寇峰的注意力。直到眼前盘山的达坂渐渐伸出一条直路，星星点点的灯光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他俩才松了一口气。

装完物资，寇峰顾不上休息便跳上驾驶室，从一个袋子里捧出了一摞手机。“三十里营房”是个大站，在昆仑山上，这里是为数不多有信号的地方之一。

这已不是寇峰第一次干这个活儿了。两个月来，只要有机会去“三十里”，连长总会让他带上几部手机。起初他还有些扭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惹得电话那头的战友家人不知所措，甚至愈发担心。现在，他已经熟稔多了，“叔叔”“阿姨”叫得很是亲切，还能陪他们唠几句家常。

最怕的还是突然接到战友女友的电话。他不敢接，又不忍不接，只能支支吾吾回复：“不好意思，我是他的战友，他现在不方便用手机，有什么事儿我可以帮你转达……分手啊……这个我也不太好转达，还是等方便的时候让他本人联系你吧。”

挂掉电话的寇峰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犯起了愁。担负联络“重任”的他，每次留给自己和家人联络的时间都所剩不多，自己的情感问题也因为疏于联系出现了“危机”。本来和女友约好，今年夏天休假回家见家长，顺利的话就把婚事定下来，但如今归期难定。看着手机上女友不时发来的问询信息，寇峰连打电话解释的勇气都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在外驻训，有消息一定联系”，犹豫再三还是没点“发送”……

“峰，最后再问你一次，今年夏天还能和我一起回家吗？”耳边突然传来排长揶揄的声音。“啧啧啧，想不到我们寇班长也遇到难处了啊！”被寇峰瞪了一眼的排长丝毫没有偷看别人聊天记录的羞愧，还补了一句：“这可怎么办啊，要不和嫂子说，咱这儿七月飞雪，怕是没有夏天喽！”

寇峰心里想着怎么和女友解释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嘴上嘟囔着：“你单身，懂什么……”排长一听，一把抢过寇峰的手机：“看我来给你解决！”便自顾自地发起了语音：“嫂子，我来替寇班长解释吧。山上还下着雪呢，夏天可等不到了，但你放心，不管春夏秋冬，我相信寇班长都一定会跟你走下去……我还没说完呢！嫂子，你信我啊！”排长正说得起劲，寇峰便把手机夺了回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把信息撤回。他抿着唇瞪了一眼排长：“到时间了，该走了。”

车子缓缓发动，速度比来时明显还要慢些。再往前走800米，就该没信号了。

正当排长犹豫着要不要为自己的鲁莽举动道歉时，寇峰的手机响了，排长眼睛一亮，聊天框里跳出几个字：

“好，我等你，不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