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凌晨

■慕佩洲

一

凌晨2时20分，黑暗吞噬下的塞北演训场，寒风在-34℃的空气中相互撕挤，呼啸不停。

“真冷！”三级军士长裴忠泽裹着羊皮大衣，蜷缩着跪在炸点显示分机前，冻结的大地像钢板一般刺痛他的膝盖。他已经在这里奋战了3天2夜，几十台炸点显示分机被他调试了3次。今天参训部队就要实兵交战对抗，这个节骨眼他不能掉链子。

“TNT到了吗？”一连连长刘书成的对讲机里，传来裴忠泽的吼声。

“我们已经驶过二号信号塔，等我7分钟！”连长刘书成已经习惯了夜间长途机动，这片他跑了5年的场区，无论夜多黑，他扫视一眼都能精准报点。“各车注意！保持车距，小心行驶！”刘书成话音落下，猛搓几下脸，猎鹰般深邃的眼眸望向前方。勇士车队像夜色下的蛟龙，驶向草原更深处。

7分钟，果然用了7分钟，一道道勇士车的光就从黑幕中透了出来。分队长牛家雨站立在解放卡车的车厢，左手提起一套靶标，望向西北方向的二号塔，嘴角一扬：“又是一场硬仗。兄弟们，抓点紧！”说罢，他赶紧把左手在大衣领子上揉搓几下，-34℃中的铁靶标，每次触碰就像过电一般刺痛。以前他毫不在乎，可是现在举着包裹厚厚手套、被冻伤的右手，他摇头低语：“可不能再出岔子了。”随即他换了一个分贝：“张智利，多少套了？”这些常年在草原的汉子，嗓门都像低音炮般浑厚：“908！”

“老裴，你的宝贝来了！”刘书成一下车，就朝着远处趴在地上的人影吼道，“你还是那么不怕冷！”裴忠泽确实不怕冷。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原军区给连队的显示专业配发了一批新器材，为更快获得实验数据，裴忠泽干脆就抱着被子住进显示器材库。几天的冰窖“修行”出来，数据拿到了，器材搞懂了，裴忠泽却连发了几天高烧。

“炸点分机、炸点显示目标、TNT炸药……今天这场演习，到位！”刘书成望着阵地，连队兄弟们的一个个黑影在跳动，他的心头激起热浪。

二

凌晨3时40分，马达的轰鸣激荡在天地之间，钢铁长龙向着草原腹地挺进。

这是二连的车队。一辆辆改装的猛士车，像一双双眼睛遍布演训场各个角落，为导演部传输实时战况。

稍早前，还在营区调试车辆的二连连长张超，听见对讲机里刘书成的吼声，心就痒了。“兄弟们，听听人家这气势，咱不能被比下去！”张超健步冲向器材库，尽管已经连续奋战了3个夜晚，可他浑身依旧迸发着军人的力量，平常需要两个人抬起的摄像器材被他一下“甩”进车里。战士们也都咬牙冲了起来。

车队装载完毕，比计划早了20分钟。“吃饱了，出发！”轰隆隆的马达声淹没了张超的话音。看着渐远的尾灯，食堂管理员王远厚握紧了双拳。这几天大家只顾与寒冷厮杀、与时间赛跑，保温桶里的饭菜抬到车队前，又被抬了回来，根本没有时间吃上几口热饭。好在这次，面前的保温桶终于空了，王远厚的心也宽慰许多。

车队向前驶去，指导员王聪坐在尾车。自从这场演训活动开始，他和连长就一直紧绷着心弦、苦熬着心血，此刻的他正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坑洼的草原小路。

突然，车头急抖了一下，车厢里发出双手急打方向盘的“啪啪”声。全神贯注的王聪吓了一跳：“杨祥，咋回事！”“指导员，我刚才犯困了。”“全体注意，停车休整！”

杨祥有些胆怯地摘下安全带，低着头走下车。“没事，这有啥。”王聪赶紧拍了拍杨祥的肩膀。这些20岁出头的小伙子，如果不是来到军营，或许还在大学校园里无忧无虑地上学，但是现在他们坚实的肩膀上已扛起建功军营的豪情与梦想。这是单位调整组建以后的第一场大型演习，大家连续奋战了几个昼夜，每天睡眠不到4个小时，说不辛苦，那是假的。王聪用裹扎着的棉手套摸了下鼻子，“车里有红牛。”他撂下一句话，转头修检车况去了。

长龙再次起航。张超、王聪分坐在车队首尾，坚毅的眼神向远方延伸，那个方向就是打赢！

三

凌晨4时30分，寒风凛冽，如刀割般刮在战士脸上。

“都打起精神来！没睡醒么！”三连连长田吴翟在电磁环境设置阵地上发飙了。这个从机关岗位下来、刚上任不久的新连长，第一次作为主官担负演习保障任务。

“我就是没睡醒嘛！”下士王昆是田吴翟从新兵连起带的兵，平常嘻嘻哈哈是连队的“活宝”，经过塞北无情的冷风捶打，有些发蔫。田吴翟听见王昆的嗫嚅，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捶过去。是啊，大家都连轴转了一个礼拜了，加上前期专业训练的筹备期，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可是作为部队战斗力生成的催化剂，作为磨亮刀尖的砺剑石，战场环境模拟不真实，怎么对得起兄弟单位每天训练的汗水，怎么担得起强军基石这个重任？田吴翟有些恨铁不成钢。

三连指导员孙建超注视着这一幕，刚准备走过去调解下气氛，忽然听到身旁的电磁干扰车里稀稀疏疏发出仪器挪动、钢铁碰撞的声响。“刘磊，你怎么还没跟车回去？不要命啦！”孙建超循着声音走向车后，望见强光手电筒下脸色有些发白的新排长刘磊，实在无法克制心中的情感。刘磊在野外看护装备风餐露宿了3天，夜里的岗哨他自告奋勇总给自己排在凌晨。深冬的塞北草原，根本不给你任何躲藏的空间，特别是到凌晨，每丝角落它都要扎进最刺骨的寒冷和最锋利的风刃。

“指导员，再让我检查下这辆车，现在只有我会。”是啊，这辆车的驾驶员尹志军返回营区拿油料备品，几十公里的坑洼草原路已经来回走了不下10趟，下车都扶着腰；技术员范传宇作为连队技术骨干，全连上下十几辆大型车辆都需要他帮带检查。望着这辆新式装备，孙建超也只能妥协：“演习结束，你给我回连队好好休息！”“好嘞！”刘磊应道，一头钻进车舱。

孙建超耳边，好像响起了电磁环境构设车轰鸣的马达声。

四

凌晨6时，懒惰的朝阳才倾洒一点点温暖来到这片土地。

营区的空地上，一辆辆巡场勇士车线状排列，蓄势待发。在训练场的边缘，伫立着176块边界划分石碑。这些看似渺小的界石作用非凡：是提醒百姓莫入部队演训场的警示，也是巡场人方向的航标。

“康明，我们从零号界石出发。你带队往北，我往南，今晚176号界碑见。”四连连长段松锴淡定的声音从指导员康明的对讲机里传了出来。“今天可是兄弟单位实打实的演习，咱们可得注意误闯进场区的百姓。仗打胜了，明天庆功！”两人咯咯地笑了：“走，集合动员去！”

操场上，官兵阵型整齐，呼出的热气与冰冷的空气邂逅，瞬间升腾起煞白的气体，凝结在面罩上。

战斗即将打响，对留守的官兵和即将出征的四连，教导员张浩要进行动员。张浩站在野战桌旁迟迟未讲话，目光从排头扫向排尾。防寒面罩包裹下，一双双透亮的眼睛散发着奔腾的热量，他感受到了每名官兵身上那股子劲儿。

“四连，你们连队怎么没穿大衣？”张浩扫视了两圈，发现四连官兵全部扎紧腰带，昂首挺立，没有一个人因为寒冷而蜷缩脖子。

“巡场时间紧，大衣太厚，开起车来操作不方便。”四连连长段松锴笔直地站立在连队最前头，语调淡然而有力。

“同志们！”张浩被大家的言行震撼了，解下大衣狠狠地摔在桌子上，瞪大眼睛，一股子硬气从丹田涌了出来。手上的动员稿也被他扔在桌子上——在官兵身上迸发出的血性与担当面前，一切话语都显得毫无力量。他咬紧牙关，丝丝潮红在冻得发白的脸上泛起：“誓做瀚海绿洲砺剑石！”

“杀！杀！杀！”惊雷般的怒吼，像出征的号角，响彻草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