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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说的文心与雅趣
发布时间:2021-11-01 11:14 星期一
来源:学习时报

《儒林外史》《三言二拍》读本

明清时期,小说作为游戏消闲之笔,阅读门槛较低,人们往往关注其故事性,而对其作为“文章”的艺术特征较为忽视。事实上,明清文人为了追求科举功名,往往需要刻苦磨砺文辞,由此而作小说,在语言、情节、叙事上往往暗藏文心、别有乾坤,展现了文章才能。明清批评家常从为文角度评价小说。如明人胡应麟肯定《水浒传》之叙事,认为其“排比一百八人,分量重轻,纤毫不爽,而中间抑扬映带,回护咏叹之工,真有超出语言之外者”,肯定了它的为文用心。又比如金圣叹称赞《水浒传》“若其文章,字有字法,句有句法,章有章法,部有部法”,将它视作一部经典的文章写作教科书。因此,以读文章的眼光读小说,往往可以对其中蕴涵的文心与雅趣别有体会。

文心:结构之精与言辞之美

作为中国古代叙事文学典范,明清小说在叙事艺术和情节安排上做了很多尝试,取得了空前的成就,无论是短小精悍的短篇白话,还是鸿篇巨制的长篇章回,都包含精巧绵密的构思和厚重的文学底蕴。明清小说如何营造结构?如果说《西游记》代表了依靠中心情节支撑小说全局模式的成功尝试,那么《儒林外史》以主旨的逐渐展开来呈现情节的方式,则可谓独具匠心。小说以王冕故事作为这幅世俗风情画的开端,以市井四奇人的故事作为画卷的收尾。提笔“说楔子敷陈大义”,收笔追往思来,中段间杂世俗百态、各色人物,画幅缓缓展开,作家的社会理想也随之缓缓浮出。

清代的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出“结构第一”之说,创立了关于结构的一整套理论:“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局了然,始可挥斤运斧……故作传奇者,不宜卒急拈毫,袖手于前,始能疾书于后。”以《儒林外史》等为代表的世情小说大多脉络清晰,精心安排人物命运与事件结构,或平铺直叙,或纵横交错,或突出主线,或网状布局,从而让作品情节跌宕起伏,奇趣横生。作者编排小说结构就像是在建造、打理自己的文字花园。各章回各有重点,自成局面,一如建筑中风景各异、相互独立的亭台楼阁,从整体看又是廊腰缦回、犬牙交错,各章间暗中关联交相错杂,形成整部小说的波澜。其间既有雄伟辽阔,又间杂曲折幽深。依靠这样的布置安排和造文之心,明清小说得以在尺幅之间,舒展历史风云,纵览历史人物,重演历史进程,而众多人物的安排也在历史洪流面前,显得详略得当,纤毫不爽,曲尽形容。

明清文人除了在小说结构上独具匠心,在小说语言和艺术表现上也多含巧思。例如,董说《西游补》借助梦幻形式展开情节,讲述孙行者“入幻—历幻—出幻”的故事,是神魔小说的一大奇观,整个故事迷离恍惚,在叙事上也极尽荒诞诡谲。鲁迅对《西游补》的语言以及艺术手法大加赞赏,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谈到这部小说时认为:“全书实于讥弹明季世风之意多,于宗社之痛之迹少。”“惟其造事遣辞,则丰赡多姿,恍忽善幻,奇突之处,时足惊人,间以俳谐,亦常俊绝,殊非同时作手所敢望也。”此中行文落笔之间的文心,一方面是明清文人文学才华的展现,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们心中感时伤事的历史烙印。

雅趣:雅集赋诗与清词丽句

明初统治者对文人实行严格的压迫政策。如果说文字狱和严刑峻法是一条有形的锁链,那么八股文则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在此境遇中,士人“外王”的功业追求难以实现,继而转向“内圣”的人格修养。求诸外,不如求诸心以达到自我满足,在文化精神的层面寻找一种新的出口,因此明代文人格外钟情于俗务尘劳之外的雅趣。何谓雅趣?“雅”是相对于“俗”而言的,取高雅之义。“趣”的指向又是什么?“公安三袁”之一的袁宏道在《叙陈正甫会心集》中有一段关于“趣”的评论:“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明中叶以后,文人对这种雅趣的追求和演绎达到了巅峰,文人日常生活主要围绕“书、考、游”三者展开,冯梦龙《古今谭概·谈资部》第29指出:“古人酒有令,句有对,灯有谜,字有离合,皆聪明之所寄也。工者不胜书,书其趣者,可以侈目,可以解颐。”在世俗生活中,雅趣主要通过读书习字、谈禅论道、赋诗作画、抚琴对弈、养花植石、游山玩水等方式实现,又通常与文人结社密不可分。

文人重雅,又往往与厌恶科举八股相互对照。雅趣不仅占据了文人的日常生活,更在文学创作里占有一席之地,他们将自己的闲情雅趣融入文字,以趣为尚,而小说创作也正是他们超出“八股道中”的意外之趣。《儒林外史》中就有大量反映文人结社聚会唱和的桥段。小说第18回《约诗会名士携匡二 访朋友书店会潘三》写了赵雪斋、支剑峰等人“西湖宴集、分韵赋诗”的情节,第34回《议礼乐名流访友 备弓旌天子招贤》也有写众人听杜少卿解说《诗经》的场景。当然,杜少卿对《诗经》别具一格的解读,实际上出自小说作者吴敬梓之手。吴敬梓曾撰《诗说》,是研究《诗经》的大家,小说人物杜少卿也是作者自况。

明清小说除了写到文人雅集,还常会出现大量诗词,有的甚至是结构情节的关键要素。《醒世恒言》第11卷《苏小妹三难新郎》,写苏小妹与秦观的故事,处处以诗词唱和推进故事发展。这些诗句本身不仅是贯穿故事始末的骨架,还堆起了整个故事的雅趣之气,而这些诗句大多是创作者文心雅趣在文本中的投射,借小说人物代言,看似表现小说人物之才,实则是小说作者自道。

传统社会的文人雅趣是文人把日常生活艺术化的一种体现,明清时期的文人把自己所读的诗书、所受的文化熏陶和艺术天才转化成一种渗透着文化气息的生活方式。这种雅俗结合的尝试,表面上看代表着他们舞文弄墨的闲情雅趣,彰显自己的文化优势,实则体现了他们与日渐崛起的商人阶层之间的文化竞争,以及对黑暗社会现实的逃避。所谓每当欣于所遇,便可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消解因俗世芜杂、穷途无路而生的孤独。后世者观之,既可从中窥得那一时代的文化表征,亦可察得历史趋势以及世道民风。(余来明 赵雨薇)

责任编辑:刘策